回到玄字院時，天色已近黃昏。院子裡空無一人，孤的那間廂房依舊房門緊閉，氣息沉寂，仿佛主人從未離開過，又或者早已悄然外出。

凜（燼）沒有去打擾，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她需要時間，消化“枯木齋”的發現，并仔細規劃下一步的行動。

“枯骨之眼”被她貼身藏好，那冰冷邪異的觸感仿佛時刻在提醒她，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将眼球背面的螺旋紋路與星圖、數字聯系起來的猜測，雖然大膽，卻是目前最有希望解開其秘密的方向。

關鍵在于，如何才能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接觸到穆雍案的相關證物——特别是那本星圖注解和那張數字紙條？

直接向沈仲申請？風險太大。她一個剛入門的新人，表現出對看似無關緊要的證物如此強烈的興趣，本身就極不合理。沈仲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疑點。

通過千面？或許可行，但這意味着要再次與那個神秘女人交易，暴露自己的部分發現，而且時間上未必來得及，更可能被對方抓住新的把柄。

必須找到一個更自然、更符合“凜”這個身份行為邏輯的方式。

凜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疊由張文吏送來的、關于幽影衛内部規章制度和近期部分公開案件簡報的卷宗上。這是她這幾天除了研究穆雍案資料外，也在同步進行的工作——盡快熟悉幽影衛的運作模式和權力結構。

幽影衛内部等級森嚴，分工明确。除了像她們這種直接向沈仲負責、任務高度保密的“玄字序列”，大部分成員都隸屬于不同的“堂口”或“小組”，負責特定的區域巡查、情報收集、案件勘驗、檔案管理等。成員之間，特别是不同派系之間，關系微妙，既有合作，也充滿了競争和提防。

或許……可以從負責管理證物的部門入手？

凜仔細翻閱着關于幽影衛内部架構的資料，尋找着可能存在的突破口。她注意到，所有重大案件的原始證物，在初步勘驗結束後，都會被移交到一個名為“格物司”的部門進行封存和進一步分析。格物司獨立于各大堂口，由幾位精通機關、煉金、以及各種勘驗秘術的專職司吏負責，理論上保持中立，但實際上……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真正沒有派系和立場。

穆雍案的證物，此刻應該就在格物司。

凜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名字上——陸九。此人是格物司的一名普通司吏，資曆不深，沒什麼背景，負責的是證物的初步登記和入庫管理。資料上對他的評價是：性情孤僻，沉默寡言，醉心于研究各種古怪的機關和圖譜，不善交際，在格物司内部也屬于比較邊緣的人物。

邊緣人物，往往意味着更容易被忽視，也更容易……被接近和利用？

一個計劃，開始在凜的心中慢慢成形。

第二天一早，凜以“需要核對穆雍長老書房查抄物品清單與格物司入庫記錄是否一緻”為由，通過張文吏，向格物司提交了查閱申請。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甚至可以說是份内的工作要求，畢竟她是負責整理穆雍遺物卷宗的人員之一。

申請很快得到了批準。格物司位于聽風閣的地下深處，比天權殿檔案庫更加隐秘，防衛也更加森嚴。引領她前往的依舊是張文吏，但他将凜送到格物司門口便離開了，并未像上次那樣有守衛陪同。這或許也是沈仲默許的一種“自由度”，但也意味着她将獨自面對格物司内部的一切。

格物司内部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着各種金屬、礦石、藥劑混合的奇怪氣味。空間被分割成許多獨立的操作間和儲藏室，随處可見各種奇特的儀器和工具。幾名身着格物司特有灰色制服的司吏正在各自忙碌着，氣氛安靜而專注。

負責接待凜的，正是那個陸九。他看起來比資料上描述的還要不起眼，三十歲左右的年紀，身材瘦小，面色蠟黃，戴着一副厚厚的琉璃鏡片，眼神躲閃，似乎不太敢與人對視。

“你…就是凜？”陸九看到凜出示的令牌，扶了扶眼鏡，聲音有些怯懦地問道。

凜點了點頭，用她一貫的沙啞簡潔風格說道：“奉命核對穆雍長老案證物入庫清單。”

“哦…好…這邊…”陸九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在前面引路，帶着凜來到一間專門存放穆雍案證物的房間。

房間不大，裡面擺放着幾個貼着封條的大箱子和一些陳列架，上面分門别類地放着從現場提取的各種物品，都用特制的透明容器裝着，并附有詳細的編号和标簽。

“清單…在這裡…”陸九從旁邊架子上取下一份厚厚的清單記錄冊，遞給凜，然後便退到一旁，低着頭，不再說話，隻是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凜。

這個人…有趣。凜接過清單冊，心中卻暗自評估着陸九。他表現出的怯懦和孤僻似乎并非完全僞裝，但那偶爾閃過的、隐藏在鏡片後的、對周圍事物異常敏銳的觀察力，卻又顯示出他并非表面那麼簡單。這樣的人，要麼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要麼就是……極其擅長隐藏自己。

凜沒有理會陸九的窺視，開始認真地核對清單與實物。她的動作不快不慢，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完全符合一個嚴謹認真的審查人員形象。

穆雍案的證物确實不少，從書房的文具紙張，到死者身上的衣物飾品，再到那些被仔細收納的古籍殘篇和那枚特殊的古錢币，都一一在列。

當核對到“星圖注解”冊子時，凜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拿起那個用透明容器封存的冊子，仔細看了看。冊子保存完好，封條也未被破壞。她又核對了一下清單上關于其附件的記錄——“附件：紙條一張，内容為數字……”記錄同樣清晰。

看來，這兩樣東西确實作為證物被妥善保管着。

如何才能“合理”地看到它們的内容呢？

凜繼續核對着清單，當看到那枚青銅古錢币時，她故作好奇地問道：“陸司吏，這枚錢币，格物司可有鑒定出其具體來曆和年代？”

突然被點名，陸九明顯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鏡才回答：“呃…根據上面的銘文和材質分析，初步判定…屬于古虞王朝晚期…的一種祭祀用代币，具體用途…還在研究中…”他的聲音依舊有些結巴。

“古虞王朝……”凜重複了一句，眉頭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麼，“我好像在穆雍長老書房那些雜書中，看到過一些關于古虞星象占蔔的記載…似乎提到過用某種特殊的星圖和數字…來解讀祭祀的時間和含義？”她看似無意地，将星圖、數字和古虞祭祀聯系到了一起。

陸九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鏡片後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凜的臉上：“古虞星象占蔔？！你也知道？那是一種極其古老而複雜的體系，據說與地脈能量潮汐有關！穆雍長老确實對這個很有研究！他……”

陸九似乎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述起古虞星象的複雜理論，眼神中閃爍着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與之前的怯懦判若兩人。凜耐心地聽着，時不時恰到好處地提出一兩個似懂非懂的問題，引導着話題的方向。

“……所以，如果能找到對應的星圖和正确的‘密鑰’，理論上就能推算出祭祀的準确時間和對應的‘星位’！”陸九越說越興奮，“那本星圖注解！還有那張數字紙條！或許就是解開古虞祭祀之謎的關鍵！”

“哦？那本注解和紙條，陸司吏可曾仔細看過？”凜狀似好奇地問道。

“唉，别提了。”陸九的興奮勁頭又被打斷，語氣變得沮喪起來，“那是穆雍案的重要證物，被封存着呢。我隻是個負責登記入庫的小司吏，哪有權限随便查看？除非……除非是負責案件調查的幽影衛大人，有沈主事的批文，才可能申請臨時調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