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時節,各家各戶都緊閉門窗窩在家取暖,隻有些半大孩童聚成一團蹲在地上堆雪,一見到陌生人就作鳥獸散,奔回自己屋裡去。猛得掀開門簾灌進一股子寒氣,把一屋人都攪得不得安生,卻還是生龍活虎的朝裡喊道:
“阿娘!阿娘!村裡來了兩個好看的道士!”
這小孩聲音洪亮,并不避諱着徐修靜和宋臨湘,不多時便有人掀起窗戶的一角偷瞧着他們。
前面那人身高八尺,額前紮着一條二指寬的墨色一字巾,發髻用烏木簪子盤起,穿着長及小腿的夾棉青色道袍。腰間還挂一把桃木劍,白襪束緊,腳蹬一雙青布鞋,就算背着半人高的竹簍也步伐矯健。是尋常道士打扮,可那臉龐堆雲玉砌,眉清目朗,比尋常道士更加挺拔俊俏。
他後面那人就單薄多了,長發隻用一根布帶高高豎起,身體瘦削修長,手腕和腳腕處都套着一對木圈。飄雪的天也隻罩一件寬大的顔色多彩的外袍,風呼呼的灌進去吹得下擺翻飛,她人卻像一柄劍一般立在原處。一張俏生生濃豔豔的臉上無悲無喜,終究是失了幾分顔色。
衆人隻見他們一前一後,一高一矮的在雪中行走,時不時蹲下身來在地上翻找着什麼,行迹雖然可疑,卻也沒人打算搭理他們。隻瞧上一眼就再不管窗外事,誰不知這道士下山準沒好事,不是喪葬便是捉鬼驅邪的,都不想沾染這晦氣。
可若是有熟人的熱鬧看,那就不一樣了。
張二娘提着裙擺急急地向這邊奔來,一邊跑一邊還大喊着:“道長救命!道長救命啊!”那聲音實在是凄厲急促,徐修靜本能的就向那邊望去。
張二娘已經到了他跟前,淚珠順着汗珠一起從臉上滾落下來,氣喘籲籲的道:“我相公....我相公他好像....中邪了!”
平地一聲驚雷響,這一句話炸得整個村子都活絡起來,屋裡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後,總算有人掀開了門簾,卻也隻是站在門口打聽:“二娘!你說李獵戶中邪了?這話不能亂說啊!”
隔壁也有人搭起腔來:“是啊,我今早起來添柴的時候還碰見他了,看起來可高興得很呢!這道士可不能亂找。”
張二娘慘白的臉湧上一股熱氣,厲聲說道:“這人命關天的事,要你們多嘴多舌!小心夜半裡被貓叼了舌頭去!”面對徐修靜時卻又好聲好氣:“道長,求你随我去看看吧。”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她怎麼會來找道士幫忙,可現下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徐修靜答應得痛快,跟在張二娘後面疾步走了一段路,才發現宋臨湘并沒有跟上來。
“你發什麼呆呢?”
張二娘正在遠處等着他們,徐修靜獨自回身來叫宋臨湘,她用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徐修靜。
“我要找竹隐居士。”
“自然是要找的,可這人家都求上門了,總要去看看,況且這青天白日的,竹隐居士怎麼會現身。”
宋臨湘并不明白徐修靜為何要去,也不明白那女子為何大喊大叫,不過現在隻有跟着徐修靜才能找到竹隐居士,她跟在二人後面進了村尾的一處屋子。
一進門徐修靜便有點氣悶,這屋子裡飄着一股濃濃的藥味,順着熱氣直撲面門,又潮又熱的糊住了鼻腔。四面的窗子都用床單布條遮住,隻從縫隙裡透出點點光來,室内昏暗非常,看不清具體情形。
徐修靜捏着鼻子問:“這窗戶為何封住?”
張二娘站在門邊躊躇着不敢進來,顫聲說:“我相公說他見不得光...又發了高熱,吃了兩副藥都不見好...嘴裡還一直胡言亂語...我才疑心是中了邪...”
“那他人呢?”
張二娘指了指裡邊的床榻。
徐修靜并不急着去看那李獵戶,而是先把遮光的那布取下來,還招呼宋臨湘幫他,不然什麼都看不清實在太影響他發揮了。才取了兩塊下來,屋子裡就亮堂了許多,依稀可以看見榻上的棉被隆起一塊。
徐修靜還要把其他幾塊都取下來,卻突覺背後一緊,耳邊響起了張二娘的尖叫聲。
“殺人了!殺人了啊!”
随後又是一道粗犷嘶啞的男聲:“我說了我不想見光!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不聽我的!”
徐修靜悚然,轉身看去。
卻見張二娘還好好的站在門邊,那李獵戶已經發了狂,一手掐住了宋臨湘的脖子,将她整個身體都提了起來,狠狠搖晃着。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嘴唇發紫,雙目赤紅的瞪着宋臨湘,厲聲質問她。
徐修靜一個箭步上前,可李獵戶使了蠻力,那手臂跟灌了鉛似的分毫不動。再看宋臨湘,雖然徐修靜和李獵戶二人在旁邊鬥得火熱,她卻一點勁沒使,手腳自然垂下,身子像一片落葉般簌簌抖動,臉上一片平靜,仿佛被掐的人不是她一樣。眼看李獵戶的手越掐越緊,徐修靜終于回過味來,他和那中邪的人拼什麼蠻力呢。
他抽出桃木劍,劍尖朝上,在他的面中與前胸輕輕一拍,那剛剛還使勁掐着宋臨湘的手臂就軟軟垂下。宋臨湘也跌坐在地上,鬓發散亂,李獵戶則整個人僵硬的立在原地。
徐修靜立刻一腳把他踹回了榻上,蹲下身去關心宋臨湘的傷勢,他擡起宋臨湘的下巴去看那纖細的脖頸,那上邊一點痕迹都沒留下,一樣的細膩慘白。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