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死的,發生什麼事?”
“國政院前段時間要查旗山那邊的水晶礦,今天支甯方帶着督察員一起去礦上實地考察,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水晶池冶煉池爆炸了,靠得近的幾個人當場死亡,礦上其他離得遠的也各自負傷。三個督導員跟支甯方還有他秘書、一個底下的文案人員都死了。”
敬渝分開雙手,一隻手的指尖點了點膝蓋,望着遊之翎,于是他繼續說:
“之前就有風聲,據說旗山水晶礦的賬早就平不了了,根本經不起細查,所以,”
所以他們選擇在督察員到場的一天,直接引爆現場,炸死了督導員,還炸死了省司派下來接待督導員的級别足夠高的領導支甯方。
旗山水晶礦直接被炸,想來其他證據也會被銷毀,死無對證,查賬的事情就隻好暫時擱置了。
水晶礦如何,跟他們沒關系,但支甯方卻是個能替舒家出力的重要人物。
而現在他死了。
靜默在後座的男人有些頭痛,捏住眉心,隻是道:
“回家吧,純熙該等着急了。”
他這麼想的,也就這麼說了。
司機在路口将遊之翎放下,然後車子往敬宅的方向回。
回到家,後備箱的糕點自有人拿,敬渝先上樓回了卧室換衣服,而妻子并未如他所想在房裡等自己。
想起剛剛得到的那個消息,敬渝手心裡難得地起了點汗,不知為何,推着他早些去見舒純熙。
水晶礦爆炸這種事,不像是祝文兵的猝死可以先壓下去,今天下午的社會報道就會鋪天蓋地,她有可能已經看到了,敬渝知道她是會關注新聞的。
想到這,呼吸不免一滞,換了身休閑服的男人出了卧室門,問了灑掃的人太太在哪裡,有人給他指了指書房。
這段時間,舒純熙是會在他的書房裡讀書的。
他心下稍安,但腳步加快,連忙去了書房。
打開門,還穿着睡衣的女人就坐在他書桌的椅子上面,桌子左右兩邊的抽屜被打開來敞着,舒純熙低着頭,正在翻他每天會寫的工作筆記。
那并非他的日記,隻是他重要的所思所想都會記錄在上面,說是極其重要的隐私也不為過,幾乎每個季度就會用完一個筆記本。
男人走過去,看着舒純熙恍若未聞地繼續翻着頁。
她在這本子上看到了一份增增改改的名單,跟上次父親告訴她、讓她去見的那些人幾乎重合,涵蓋了那些人,卻又擴展得更多。
看前後日期推算,最終版應該是在敬亭的葬禮之後,她親自見過那些人之後才敲定下來的。
女人的一手捏着頁,另一隻手撐在椅子上,手心裡正起着涼汗,心下不禁噗笑一聲,原來他那麼早就自己寫出來這份名單了。
看來她給他的那個優盤,實在是沒什麼用武之地。
可又是為什麼,在她把東西給他之後,支甯方就突然死了?
宗正那時候的話敲在她心上,趕不走。
眼見女人面露痛苦隐忍的神情,敬渝克制着呼出一口氣,也不想去計較她不經同意就翻自己的這些東西,走到她身邊半蹲下去,将一隻手覆在她支撐在椅子上的那隻手。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打開房門,看見她自己上手在翻找自己書房裡所有的文件時,他的心就已經沉下來了。
一路上他那種無所依托的虛浮感,也終于在此刻有了明确的答案。
敬渝仰着頭,望着還執着地往後翻頁、一目十行的女人,打斷了她對挑揀自己想要的信息的那種不耐情緒,靜靜地說:
“支甯方死了。不是我做的。”
女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底下的那隻手想收回來,卻被他抓握住,然後他又咬緊牙關,鄭重嚴肅地說:
“真的跟我沒關系,你相信我。”
那隻掙紮的手停了,連帶着翻頁的動作也不再明顯,舒純熙偏過頭來看半跪在自己左手邊的男人,有點無神的目光輕掃而過,忽然淡淡地說:
“我相不相信你,又如何呢?重要麼……我其實沒有别的選擇了,不是嗎。”
她為魚肉,人為刀俎,所有的一切,全憑他的心意不是麼。
舒純熙甚至覺得,敬渝有可能說得出“舒家雖然沒了,但你是我的妻子,我還是會好好對待你”的這種話。
就算他真的這樣的話,她又拿他有什麼辦法呢?
男人靜默了,從他進來到現在,舒純熙隻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已經表明了她真正的态度。
他甚至甯願她像前段時間那樣說那些古怪的話,也好過如今這種帶着無望的認命的平淡感。
“你是不是……從來就沒真正相信過我?”
不相信他是真心替她給舒家翻案的,不相信他會為他們做到這個地步,不相信舒家的事真的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還想要怎樣呢?”
舒純熙歪了歪腦袋,很認真地說:
“能給你的,我都給你了。你要我愛你麼,我盡力在愛了,除了我這具身體,我還有什麼沒有如你所願的?我已經給了你全部了。”
她眨了眨眼,心中一陣疲憊裹挾着劇烈跳動着的心跳,讓她如同置身于冰雪兩重天裡面。
曾經那個人也是這樣的,她明明已經給了她能夠給出的全部了,但他要的卻好像還是沒能得到滿足,好像還是不夠。
可她真的已經用盡全部的力氣了。
女人閉上了雙眼,張開嘴唇吞吐着急促起來的呼吸,眉心緊蹙。
她現在甚至都開始相信宗正那時候給自己的暗示了。
或許舒家的覆滅,根本就是敬渝的意思,是他的謀劃,或者有他的推波助瀾。
女人推開椅子也跪下去,盯着他的眼睛,很誠摯地問:
“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麼,你還想要我怎樣嗎?”
敬渝的臉色灰敗下去,蠕動着雙唇,最終顫顫地用一種被欺騙後的薄怒語氣,壓着聲說:
“你為什麼就是不能相信我呢?一次不忠,終身不用是嗎?從來就隻有兩年前的那次,那是我唯一一次對不起你,放任你離開我的身邊,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跟舒家的地方,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不行麼?”
他說着,苦笑起來,腦子裡的回憶走馬燈似的開始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
所以她騙他說她懷孕了,是因為她已經不相信他會接她回來、好好保護她了,所以她才要裝作她懷了敬亭的孩子的模樣。
到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她的幾分真心。
她根本,從來就沒再真的信任過他。
敬渝第一次在心裡生出一種莫大的荒謬感,仿佛他接觸到的所有一切都是假象。
她根本就不願意相信他。
這種感覺将他淹沒,險些将他溺亡。
甚至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埋藏在心裡久久不願問出口的一件事,竟然也死灰複燃,終于有了提及的機會。
男人擡起頭,目光裡帶着點審視,絕望地對她說:
“車禍的調查結果出來了,我的人查了所有路段的監控,他們說隻有那一天你們兩個出門的時候沒有帶保镖,而且一開始是你開的車,為什麼到了一半,你們下車交換了位置?”
“你,”
敬渝幾乎說不下去,心中如同刀割般難耐,但那個答案簡直呼之欲出,長久以來也在心裡折磨着他。
“你是有意的,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