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妄記得自己當初發了瘋地翻生死簿,又去輪回處守了三年,可是怎麼也找不到,哪裡都沒有。
他自欺欺人了百年有餘,如今卻不得不承認,他那會兒就像個瘋子,像個傻子。
現在他隻求能在這幻陣中抱一次哥哥,可是哥哥不許。
餘妄哭得好不可憐,難得這般不顧形象。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後和餘長終見面說話的機會,所以他再顧不上阿爹教的什麼泰然處之安之若素。
他哭得很兇,卻不發出一點聲音,隻是看着極委屈地望向哥哥,不要錢地掉“金豆豆”。
餘妄怕極了,怕餘長終拒絕自己,怕餘長終再也不會原諒自己,可他又有莫名的感覺,覺得哥哥并不怪自己。兩相拉扯,最後他也隻是更委屈地望着餘長終:
“哥哥……”
他滿眼希冀,一長串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見到餘長終後退半步,“小妄,會再見的。”
不會了,不可能的!
餘妄腦子裡隻剩下當初生死簿上怎麼也翻不到的名字和閻浮洲的那句“魂飛魄散”。
三萬等生死簿,凡是魂魄尚在的,論你是妖魔鬼怪人修異族,在那生死簿上都能留有一個名字。可他怎麼也找不到。
沒有的,沒有了。
不可能再見,永遠也不會了,幾生幾世,就是再輪回三千、三萬世界也不可能再見的。
餘妄往前又幾步,眼淚控制不住,哽咽着看着餘長終後退,乞求道:“哥……求你了,”他瘋似的搖頭,“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哥,我真的錯了……我回家,我不亂跑了,你不要趕我走……”
嘗過愛,又怎麼可能會想要回到孤身一人的世界。
十五歲的餘妄不知道魂飛魄散,他隻知道阿爹阿娘死了,甚至那個十五歲的蠢貨還不知道阿爹阿娘是被自己害死的。
餘妄當初不曾體驗至親之人魂飛魄散的痛,如今卻也補上了。他終于還是要看着至親之人徹底消失而束手無策。
或許是陣法的原因,讓餘妄這活了幾百年已經無波無瀾的靈魂受影響,竟有些少年耍無賴的模樣,讓鐵了心的人有些許松動。
可也隻是一瞬,餘長終忽而側頭,壓抑着顫意,“阿行,送他走。”
餘妄猛然驚醒,頭搖得更猛,“哥,不要、不要送我走,求你了哥,不要趕我走……”
倏地,他猛地沖上前,在那隻大手抓住自己前一把抱緊餘長終,慌亂的心在此刻被撫平,卻是歸于死寂般的平靜和乞求。
他已然沒了剛才那一點希冀,好像隻是想再說一句,哽咽着喃喃:“哥……不要趕我走……”
魂體的淚貼在餘長終的肩窩,喉間堵着的那口氣倏地松了,餘長終看着餘妄被一隻大手拎着後衣領朝光源去,蓦地出聲。
“對不起,現在才讓你想起這些。小阿妄,好好的,一定要出去,知道嗎……”
“哥!!!!”
周身的光晃了餘妄的眼,他最後看見,餘長終笑得眼眸微彎,又喚了聲:
“小阿妄。”
随後他便整個堕入光中,那股極強的吸力逐漸變得溫柔,那隻大手消失,似乎是一陣春風吹起,慢慢拂着他,極盡溫柔地抱着他放回床榻上。
兄長說——你要好好的。
判官審惡,善不予報,惡不允逃……
哪是什麼好人有好報,分明是不予報。
餘妄并不是驚醒的,那陣春風當真溫柔,将他輕輕放下,又輕輕喚他醒來。
那雙鳳眼此刻紅腫着,眼尾是未幹的淚痕和正往發間鑽的一滴淚。
出乎意料的,餘妄十分平靜。他就這麼平躺着,看着天花闆,朝霞從微微敞開的窗戶投入落在他的臉上,雖然有些閉眼,卻也是溫暖的。餘妄閉眼,便像是一隻溫暖的手輕輕蒙上他的眼睛。
外頭大部分弟子已經在交談,譬如昨夜那位天資聰穎的少年頓悟,又譬如哪位修為一般的修士抽中哪位天才少年,諸如此類。
不知哪位能人的靈獸叛逆,竟追在一名修士的後面拱對方的屁|股,惹得衆修士啼笑皆非。
餘妄坐起身,指尖輕輕揩過太陽穴,一滴才從眼尾滑落的淚正好被接住,餘妄盯着看了會兒,施個術法讓紅腫的眼睛恢複如初。
這世間當真美好,又太過糟糕。隻是一場夢的功夫,他就又是孑然一身。
幸好,這場夢又足夠長。
餘妄擡手,正好接住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