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予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哭得更大聲。
“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顔予媽媽把聲音蓋過哭泣聲,放下手,去拿掃把鏟子清理地上的碎片。
“走開走開!不要蹲這裡礙手礙腳!”顔予媽媽用掃把拍顔予的身子。
顔予覺得媽媽說的很對。自己除了哭還能做什麼呢?什麼也做不了。誰也勸不了。也不會勸。明明可以幫忙收拾殘局,但卻成了礙眼的東西。
奶奶把顔予拉起來,抱到一旁沒有碎片的地方坐着。
半夜,顔予起來上廁所。
看着沖進黑窟窿裡的廢水,顔予腦瓜子忽然響起媽媽說話的聲音。
“如果媽媽和爸爸離婚,你想跟誰?”
“跟媽媽出去租房好不好?”
顔予心想,跟着爸爸嗎?那我是不是一日三餐都要吃隻有一種顔色和一種味道的醬油蛋炒飯,燒得黑黑的蔬菜,吃不到媽媽做的蒜香雞翅、老鴨湯、魚香肉絲......
不對......一日還不一定有三餐。因為爸爸有時候早上不起床。媽媽回老家不在的那幾天,我隻能找櫃子裡的火腿腸,現在還剩一根了。
奶奶也要一起吃難吃的醬油蛋炒飯和燒黑的蔬菜嗎?她吃這些東西的時候會不會覺得比降壓藥還難以下咽?
爸爸少了一個可以罵的人,會不會更喜歡罵我和奶奶?
跟着媽媽走嗎?出去租房,那我是不是沒有家了?是不是再也不能見到奶奶了?
“跟你這個爛人過日子都是為了這個囡!”
“明天又要問誰借錢?我不跟你離婚都是為了這個囡!”
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才讓他們像關在籠子裡互相撕咬的野獸嗎?
媽媽每天在家裡忙活,在菜市場忙活,手裡總是抱着衣服,抱着掃帚,抱着拖把,抱着抹布,抱着碗筷,抱着鍋鏟,抱着肉禽和菜......
除了抱我。
估計是太忙了。
爸爸每天在外頭不知道做什麼,但也在家裡忙活,忙着看電腦裡的圖像,忙着打電話,忙着寫這寫那,忙着撕本子,忙着扔紙團......
他并不會忙着看我。
他們忙着都是為了我嗎?
是不是因為要養我才這麼費錢?
可我除了會把老師布置的生詞寫滿田字格,什麼也不會。
不會開口說話,不會叫一句“安靜些”,隻會自己在一旁安靜的看着兩頭野獸咬得遍體鱗傷。
即便是它們奄奄一息,我也無動于衷,就這麼繼續躲在一旁,還是一樣安靜地看着眼前兩頭生物苟延殘喘。
爸爸媽媽為什麼要養我呢?
顔予不停抓撓自己的頭發,感覺腦瓜也變大很多,不然怎麼能裝下那麼多疑問。
顔予心想,這些疑問為什麼不能像廢水一樣沖下去呢?要是我自己也可以變成廢水一起沖進下水道就好了。
下水道裡黑黑的,誰也看不見我躲在這裡。
周圍都是臭臭的,我也是臭臭的,所以我應該不像個異類,不會被嫌棄,很容易融入其中吧。
可是廁所的下水道口很小,塞不進我整個身體,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樣才能把自己變成一灘廢水。
顔予随即關上衛生間的燈,摸黑走去廚房的角落蹲着,這裡似乎能讓腦子安靜一些。
顔予将頭倚靠着櫥櫃旁的瓷磚,閉上眼睛。牆面冰冰的,可以讓額頭沒那麼熱,可以讓身體沒那麼熱。
燈突然亮起來了,顔予睜開眼睛,轉頭望向廚房門口,原來是奶奶進來了。
“哎?阿囡怎麼蹲在這裡哭?要不是奶奶起來燒水吃藥都不知道你蹲在這裡。”
顔予頓感疑惑。是嗎?我在哭嗎?我自己都沒感覺到。畢竟我又沒有發出聲音。
奶奶拿上顔予的小毛巾幫顔予擦幹臉上的淚水。随後打開燃氣閥,擰開燃氣竈,鍋裡的熱水慢慢沸騰起來。
吃完降壓藥,奶奶拉着顔予到自己房間睡。
奶奶把顔予抱到靠牆的一側,枕着自己的大枕頭。奶奶的枕頭很長,這樣翻身的時候,頭就不會容易離開枕頭,免得扭到脖子。
奶奶悄悄走到顔予爸媽房間,從顔予床上把她的抱抱熊拿到自己房間,再打開衣櫃,找出一張毯子,給顔予蓋好。
以後奶奶的床上就多了一個顔予,多了一個抱抱熊,多了一張毯子。這張毯子也沒再躺回它原來衣櫃裡的床上。
顔予又輕輕爬到床上,爬到裡邊,像以前一樣睡在靠牆的一側,小心翼翼不把奶奶吵醒。
從小時候,到上中學,每次聽完爸媽的吵架,顔予總是蹲在廚房的角落,面對着冰冰的瓷磚。隻是,顔予以前很喜歡哭,現在不哭了。等腦子裡的聲音慢慢安靜下來,顔予就去奶奶的房裡和奶奶一起睡。
顔予習慣了聽着這些個吵架的聲音長大,習慣走進奶奶的房間,習慣躺在靠牆的一邊。
顔予的習慣一直這樣重複着,沒有任何變化。
或許是奶奶變得更老了,更累了,她總是很容易睡着。顔予豎起耳朵,沒聽到隔壁房間腳步聲和開門關門的聲音,估計爸媽也睡得很沉。
顔予躺下之後一直沒睜開眼睛,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但有時候腦子裡又會像燒開的熱水,不自覺的重新沸騰起來,一點都不想閉上它自己的眼睛。
顔予走回廚房的角落蹲着。
剛注意到奶奶燒水又忘關燃氣閥,顔予習慣的伸手準備關上。剛碰到開關的時候,顔予突然停下,有了新的想法。
顔予站起身,關上廚房門,重新擰開燃氣竈,把旋鈕轉到盡頭,隻想讓氣體出來,不需要火焰在眼前跳舞,因為看起來很熱鬧。
顔予在角落蹲下,不想貼着櫥櫃旁的瓷磚了,想貼着地面的瓷磚。
顔予心裡頭開始放松下來。
這會兒估計能睡着了吧。
慢慢的......感覺......我的腦子終于安靜下來了。
慢慢的......感覺......我進入夢鄉了。
眼前白花花的。
好像是有個天使打開了廚房的門?
可我看不清這張臉。
我好像騰空了。
我是不是也像天使一樣長翅膀了?
“阿囡!”
“阿囡!”
好像有人在叫我。
但我的翅膀已經帶我飛到很高的地方,我聽不到這些聲音了。
“三!二!一!放電!”
咚呲!
“心率逐漸恢複正常!”
“繼續!三!二!一!放電!”
咚呲!
顯示器上本是幾條冰冷的直線,重新畫上了一座一座小山丘。
不知道被什麼刺醒,顔予眼皮拉開一條縫,燈光像針一樣紮眼,閉上眼睛也很難受。
“病人已恢複意識!”
“血壓正常!心率正常!”
顔予眼皮繼續一張一合,好像慢慢習慣了這種刺激,但沒有力氣再拉開更大的縫隙。
顔予看不清眼前都有誰圍着自己,聽不清他們嘴巴裡在嘟囔些什麼。
顔予感覺視線被遮着了下邊一小塊......嘴裡也堵着什麼東西......似乎是......呼吸罩?氧氣管?
“家屬可以進來探視。”
“阿囡!”
顔予感覺頭好疼啊,胸口也好疼,髒器好像融化了,骨頭好像都斷了,好難受,好想吐。
顔予又慢慢開始思考。
是誰在叫我?
我記得睡着的時候夢到了一個天使。似乎是天使又來看我了。
顔予閉上眼睛,想讓思緒靜下來。
罷了。我都見過天使了,或許隻要學會靜下心,大腦就不會那麼熱鬧了吧。
顔予逃離失敗了。
顔予心想,那麼與其逃離這個世界,不如試着先逃離這個家吧。
直到行李箱的快遞送貨上門,顔予對家人說,我要出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