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祀安提了拜帖,門房捧着穿過走廊遞到程伯手裡,程伯拿了繞過清華泉送到喬萬屹面前。
于伯去請喬青松,彼時他正在喬杳杳的院子看姐妹倆耍花槍。
喬杳杳的袖子綁在背後,露出白色臂藕,手拿長劍從手腕處反轉挽花擡劍橫刺銀槍,喬亭雪勾唇單手舉槍架住喬杳杳的劍順勢往身前拉。
喬杳杳被這力道一拉與她錯身而過,堪堪閃開,喬亭雪反手用銀槍的柄拍喬杳杳的屁股。
“姐姐!”喬杳杳捂着屁股有些囧迫。
喬萬屹毫不留情拆台,噙笑道,“元娘,這會兒子裝什麼裝?平常對我蹬鼻子上臉的時候臉皮多厚?你問問桃閣院兒裡的人,哪個不替我喊冤?”
喬亭雪接過李嬷嬷手裡的帕子,點評她,“下盤不穩,胳膊沒勁兒,爬那麼多樹也沒練出來嗎?”
李嬷嬷笑道,“三小姐現在早就不爬樹了,大小姐這可是冤枉她了。”
“就是啊姐姐!”
沉月給喬青松添茶,“是不爬樹了,改釀酒了。”
喬青松看向那排子桃樹,怪不得他覺得樹底下的土像是新翻過,剛要問什麼時候埋得又什麼時候能喝,嘴還沒張開餘光瞥見于伯三步并做兩步匆匆進院兒。
他一一行過禮後表明來意,喬萬屹請大小姐和二公子去書房。
“我呢?”喬杳杳忍不住發問。
“将軍并未吩咐。”
喬青松拍拍衣服起身,“好啦,元娘你就乖乖呆一會兒吧。”
喬杳杳撇撇嘴接過姐姐的銀槍遞給沉月,随後直接仰躺在搖椅裡,陽光刺眼,她舉手從指縫中眯着眼看高過院牆的梧桐樹,樹杈上壘着鳥窩,還是那窩麻雀,不一樣的是小麻雀都能飛出鳥窩自己覓食了。
“給小姐搭個架子吧。”李嬷嬷貼心道,說着就讓人過來支架子。
喬杳杳擺手,“曬會兒吧,曬一天少一天,往後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再有一個月就是七夕了,小姐今年還做燈嗎?”
“做吧,沉月,咱們去年的蓮花燈還有剩下的嗎?”
“還有一盞”
“那今年就做長明燈。”
沉月紅着臉問,“小姐,人都是做兔子花燈,再不濟也是圓球吊燈,小姐不做個嗎?”
“人都是送給如意郎君,我送給誰?七哥還是陳二哥?”喬杳杳慵懶道,面上搭一塊兒帕子整個人窩在椅子裡面說不出來的舒服,再曬一會兒太陽就大就熱了。
“那往年也不見小姐送費公子或者陳公子呀,到時候小姐成親不要也從……”
喬杳杳一把把帕子摘掉,眼睛裡面亮晶晶,滿滿的興趣,“做!給阿序姐姐和七哥做一個!”
“啊?”
沉月和李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喬杳杳也不解釋,心裡樂滋滋直冒泡泡。
沈祀安被請進正堂,多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他也不惱,不端侯爺架子,見了喬萬屹向他行晚輩之禮,禮數讓人挑不出錯處。
喬青松意味不明,“不虧是盛京宮裡教出來的,禮數妥帖至極。”
沈祀安自動忽略這冷嘲熱諷,既然算計了人家讓對方過過嘴瘾也不是不行。一行人讨論道中午才結束,臨了喬萬屹也掩飾不住對沈祀安的欣賞,論膽量和計謀真是半分不差。
不是天之驕子,勝似天之驕子。
沈祀安從喬府帶走了兩個人,又送來一個,直接住到了喬杳杳的小院兒。
是宮裡帶出來的老嬷嬷,姓從,沈祀安的心腹,喬杳杳既然要入宮便要學宮裡的規矩,真是,什麼都讓他算到了,都提前準備好了,步步不差。
“老姐姐,休息一下吧。”
李嬷嬷看喬杳杳在太陽底下頂着書一動不動練身姿難免心疼,沉月在一旁給她扇扇子去熱。
“宮裡規矩多,尤其看重,行差踏錯一步得罪了哪位貴人不小心便是萬丈深淵,咱們隻有不到兩月時間,過了中秋就要啟程,山高路遠的路上又颠簸匆忙,到了盛京,那可是想學也來不及了。”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休息?”
汗水滴在地上,脖頸處圍了一圈兒的汗。
“回禀小姐,還要半柱香。”
……
喬夫人時不時也要過來看上兩眼,嘴上說早該這麼管教管教她,回了自己屋又開始偷偷抹眼淚。
喬亭雪回軍營,喬萬屹官衙事物多起來天天不着家,喬青松也不去書院了,和程伯跟着喬萬屹處處忙。
元豐十八年的夏季是喬杳杳過的最快也最忙碌最累的一個夏天,七夕那日方書來被推出來頂罪,方書來下獄,方清羽在盛京醉酒縱馬害死過人也沒逃掉,方家隻剩女眷,方清清去求喬杳杳。
可喬家大門禁閉,任憑方清清如何哭喊都不開,圍觀的百姓漸漸多起來,終究是她面皮薄讪讪離開,回首時滿眼的恨意叫人發寒。
方書來本就在盛京犯下貪污重罪,欺壓百姓,梧帝接了奏折問沈祀安怎麼辦,沈祀安順水推舟将人送到北郡,現如今再找個由頭發落,讓自己安插的官員頂替職位,一環扣一環,縱使喬萬屹也說不出來他還有多少暗子。
當天晚上喬杳杳在城中放花燈,沈祀安站在橋上看她,眉眼彎彎,人在燈下,流光溢彩。
“沉月,把燈給我。”
喬杳杳接過燈拂起袖子放入水中,蕩漾開一層又一層的水紋,蓮花燈盞随水流自身飄蕩,晃晃悠悠順着護城河越飄越遠。她把手上的水往河裡一彈,起身拿帕子擦手。
“喬三小姐在燈上都寫了什麼?”
喬杳杳和沉月給沈祀安行禮,她已經能标準做出來盛京宮裡的福禮姿勢,垂眸道,“沒什麼。”
“不願意告訴我嗎?”
沈祀安噙着笑,沒有怪罪的意思,反倒像是和自己的喜歡的姑娘打趣兒。
喬杳杳抿唇擡頭對上那雙含笑多情眼,也挂上笑,端莊道,“無非就是些祈求平安順遂的吉祥話。”
“不求姻緣嗎?”
“志不在此。”
“小姐小心!”措不及防沉月推開喬杳杳,眼看要着地沈祀安伸手去撈,電光火石之間她一咬牙偏深躲開沈祀安的手整個人撲進水裡。
沈祀安看着空蕩蕩的手心眼眸一沉,看向始作俑者,方清清近乎癫狂地笑着,滿臉恨意,周遭人吓得退避三舍,喬杳杳已經半個身子搭在岸邊。
夏日衣衫薄她不敢輕易上岸,還好沉月扯了旁邊鋪面搭桌子的布,喬杳杳黛眉輕蹙卻沒說什麼,老老實實裹在自己身上,一股子馄饨味兒,阿序姐姐肯定喜歡這家馄饨,聞着就正宗。
方清清被車井壓跪在地上,沒有往日高傲模樣,如今歇斯底裡狀似瘋癫,沒有體面的大笑着,淚花從眼睛裡源源不斷湧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活該啊喬杳杳,你活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侯爺,人家根本不領你的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你就是什麼好東西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
她嘴巴被車井那布塞住,剩下的話不得而知,一朝貴女跌落塵埃,家破人亡,自己也要颠沛流離。
沈祀安目光不善地盯着方清清,眼裡的厭惡和嫌棄不言而喻,正要掀眼皮讓車井壓走時卻見喬杳杳兜帽裹着一大塊兒藍布蹲在方清清眼前,擡手給她撩開嘴角碎發。
眼睛裡無悲無喜,無惱無懼,平淡得如同湖底水,清風過境也不起波瀾,自有自的章法。
方清清怔怔然忘記掙紮,任由眼前一身馄饨味裹着大布同樣狼狽的少女給她擦掉臉上的淚,明明她也很狼狽,此刻卻讓方清清生出了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