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禮拜日,人們大多都去教堂了,圖書館之中沒有訪客,偌大的空間顯得有些冷清。
西萊沙端着一個米黃色的噴壺去給窗台上的草莓幼苗澆水,之前被幾個調皮孩子打碎的花盆被她用膠水粘了起來,裡面的植物青翠欲滴,她甚至能想象出它在不久之後開花結果的樣子。
羅薩此時正在發呆,他坐在門口等候區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擺弄着一枚金色的懷表,同他眼睛一樣湛藍色的表鏡時不時會折射出一道冰塊似的光。
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懷表,表盤比高腳杯的杯口小一圈,水晶磨成的表鏡上蕩漾着雪山湖泊似的光華。奇特的是這枚懷表隻有一根黑色的指針,始終停留在表盤六分之四的位置,似乎從未向前走動過。
畢竟是看起來就很貴重的東西,西萊沙在經過他身旁時好心提醒了一句,“你那個懷表是不是壞了?聽說槿花街上有位鐘表工匠手藝不錯,價格也還算公道。”
“它?它沒有壞。”羅薩側過頭看着她,“況且這也不是懷表,它是一個……怎麼說呢,就像沙漏一樣……”
“計時器。”西萊沙提醒說。
“對,計時器,它代表一個人剩餘的時間。”羅薩笑了起來,“如果你能預知到自己的死期,西萊沙,你會怎麼做?”
“我預知那東西做什麼?”西萊沙感到莫名其妙。
“看來是我描述得不夠清楚。”羅薩垂眼注視着懷表,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表鍊,“如果你剛剛得知,我準備在一個小時後殺了你,你現在想做什麼?”
西萊沙仔細地琢磨了一會兒,得出結論,“你是不是得了什麼很難治的病?”
她放下水壺,俯身仔細端詳着沙發上的青年,“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流浪的時候吃了很多苦?”
羅薩先是和剛剛的西萊沙一樣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随後抿了下嘴角,不自覺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回答我的問題。”
“我啊……”西萊沙認真思索着,“我會在一開始就把計時器砸了,然後把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當做饋贈。”
羅薩注視着她,又像是透過她的靈魂看到了不久之後的命運。
“你才多大年紀?别總是死氣沉沉的,多出去走走。”西萊沙說。她看不慣那人身上那種仿佛遲暮老人一樣的氣息,好在羅薩正處于一個絕不會讓人與死亡聯想到一起的年紀,盡管看起來有點蒼白孱弱……應該也是缺乏陽光和運動的緣故。
西萊沙簡單整理了一下擺放在牆角等待晾幹的幾幅油畫,這些都是她在閑暇時候畫的,用來換取一些報酬補貼家用。
這些油畫的主題大多是色彩溫馨而明亮的風景花卉或者聖母像,畫風同畫技同西萊沙本人一樣中規中矩沒什麼特點,但色彩的搭配給人感覺很舒服,況且她售賣的價格很低,每個月也會為她帶來一點額外的收入。
羅薩不太能理解人間的藝術,但是對她的畫很感興趣。他打量着那些看起來頗為逼真的草木和街道,“你畫的這是旺普小鎮?”
“史洛夫一家下個月要搬去南方生活,他家女主人說想帶幾幅故鄉的風景畫離開。”西萊沙拿起尺子量了量畫布的長和寬,左邊這幾幅都是有人預定了的,再過幾天等畫上的顔料幹透她便會将其裱好框送到客戶家裡。
“奧利塔夫人好像曾經說過她的家鄉也在南方,不過沒說具體是哪個城市。”西萊啥用閑聊的口吻随口問道,“你是哪裡人?平日裡聽你說話似乎也沒有什麼口音。”
羅薩沉默了幾秒鐘,這才淡淡地說,“阿芙蘭。”
“阿芙蘭?聽起來倒像是個女孩子的名字。”西萊沙在記憶裡搜索着這個地名,“應該不是亞斯提帝國的城市吧?”
“阿芙蘭是伊拉貝爾聯邦南部的一個港口城市,将她比喻成女孩也很合适。”不知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麼,羅薩連聲音都溫柔起來,“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聽名字就很美。”西萊沙歎了口氣,“真羨慕你,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故鄉在哪裡。”
羅薩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出生的,也不知道那個地方還有沒有親人——在來旺普之前我流浪過好長時間,是真的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西萊沙用手指慢慢梳理着自己的長發,由于平時懶得打理的緣故銀白的發絲有些亂糟糟的,“米娜安說看我的發色和瞳色像是北方人,不過說實話,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去過北方。”
她有一雙漂亮卻無機質的翠綠色眼睛,像是寶石或者玻璃一樣的沒有生命的材質。西萊沙平日裡盡管懶洋洋的,性格其實還算活潑,偏偏長着一張冷淡禁欲的臉,襯着那一頭直垂到腰畔的銀白色長發,不笑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錯覺。
漂亮歸漂亮,卻也不怎麼讨人喜歡——羅薩這樣想着,感覺胸口再次隐隐作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