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薩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那隻手被另一隻纖細而有力的手牽着,帶他擠過人群,來到角落裡的一處空位坐下。
隔壁桌是幾個傭兵打扮的壯碩男人,西萊沙經過他們身邊時不小心踩了其中一個的腳,那人醉醺醺地沖她比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西萊沙也不生氣,手上卻用力捏了捏羅薩的手指,“不許挑事。”
羅薩歪着頭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
“别裝了,我知道你剛剛準備下咒。”西萊沙低聲說,“這裡人多眼雜,别做多餘的事。”
鄰桌那幾個雇傭兵開始大聲地談論在荒野上遇到蛇發女妖的故事,西萊沙不由得加大說話的音量,“坐這裡等我,我去買點喝的。”
羅薩點了點頭,感覺空氣中有股經久不散的腐爛氣味。他剛一進門就察覺到了那種氣息,像是沼澤裡泥漿混着腐敗落葉的氣味,來自于低等的污穢生物。
要不要順手清理一下?羅薩有些漫不經心地想,潛藏的不安定因素或許會打擾到他在人間平靜的生活。
不過如果被西萊沙察覺到異常怎麼辦?他目送着銀發女孩端着兩杯盛得滿滿的橡木酒走向自己,感覺心底被壓抑了許久的殺意再次冒了出來——他是來結束這一切的,如今卻像是已經适應了這樣的日子,就好像兩個人從來都不曾被什麼枷鎖束縛過,也從不曾在枷鎖的束縛下做出過什麼違背本心的選擇。
一陣濃烈的香風忽然撲面而來,羅薩皺了下眉,看見一道粉紅色的身形咚的一聲坐在自己面前,染了紅色指甲的手指中夾着一張名片,沿着桌面往他面前推。
西萊沙正保護着兩個杯子小心翼翼往回走,一擡頭才發現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那是一個身材豐滿的金發女人,粉紅色的長裙把身體勒得凹凸有緻,像是個飽和度極高的鮮豔花瓶。
“是個新面孔,第一次來這兒嗎?”女人毫不顧忌地上下打量着羅薩,“你的眼睛真漂亮……我叫莉娜,是這裡的歌手,你叫什麼名字?”
羅薩禮貌地笑了笑,不過就算敷衍地微笑他看起來也是無可挑剔的模樣,視線則輕飄飄地越過莉娜的肩頭,不遠處的西萊沙顯然正在糾結要不要在這個時候走過來。
“那是你朋友嗎?”莉娜伸出手指有意無意地在自己裸露了一半的飽滿胸口處摩挲,“要不要一起過來玩?”
大概是看出西萊沙不打算過來幫忙了,而眼前的女人也并沒有起身的意思,羅薩伸手接過名片,在濃烈得嗆人的香味掩蓋之下感覺到一絲粘稠腐爛的氣息。
“我還想跟朋友說幾句話。”羅薩輕聲說,“等會兒見,可以嗎?”
金發女郎沖他抛了一個媚眼,起身款款走向舞台,在人們的呼哨聲中清了清嗓子,唱起一首奈藍城裡正在流行的歌。
“羅薩,說實話我不太建議你去和她約會。”西萊沙覺得自己的鼻子快要被那股香味嗆麻了,“莉娜小姐的追求者有很多的,你在其中可能……”
“你來這裡是為了昨天米娜安說的那件事?”隔着一張窄窄的酒桌,羅薩冰藍色的眼睛在暗處微微有些發亮,宛如捕獵中的夜行生物,“這件事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嗎?需要一個人半夜偷偷跑出來?”
“沒叫醒你是怕打擾到你休息。”西萊沙默默将半邊臉藏在橡木酒巨大的杯子後面。她确實不是有意隐瞞,隻是覺得這種事羅薩就算知道了也幫不上忙,自己還要分神去照顧他,有點麻煩。
羅薩讀懂了她的表情,默不作聲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随即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橡木酒光聽名字會讓人想到釀葡萄酒的木桶,實際上卻是用葡萄酒蒸餾出來的烈酒。西萊沙連忙拍了拍羅薩的後背,起身準備去幫他重新買杯果汁。這一動作卻像是激怒了羅薩,他伸手按住西萊沙的肩膀,力氣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頭捏碎。
“你幹嘛?”西萊沙看到他執拗的表情,隻得重新坐回去,“好吧,那你乖乖陪我坐一會兒,等下一起回家。”
除了老庫倫之外西萊沙還想找一個人,不過要碰些運氣。她慢慢地喝着酒,等回過神時發現羅薩已經面不改色地把那一大杯橡木酒喝得見了底。
隔壁桌的幾個傭兵正在讨論近幾年名聲響亮的稚子團,那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雇傭兵團隊,曾接下過南方一個小國國王的懸賞,斬殺過不少極為難纏的魔獸。
“即使有這樣的戰績,也比不上當初的日輪團啊。”一個叼着煙卷的中年人感慨說,“可惜日輪傭兵團在當初最輝煌的時候全軍覆沒,不然哪還有現在的稚子團什麼事。”
“那隻能怪他們自己命不好,他們遇到的那是什麼?那是地獄的黑龍啊。”他旁邊一個矮個子的同伴一邊大口嚼着牛肉一邊說,“到如今哪個傭兵團敢說能對付地獄黑龍?誰遇上誰倒黴。”
西萊沙低頭看着杯子裡透明的酒液,不知是不是來的路上吹了風,感覺頭有點疼。
“那些人都是雇傭兵吧?”羅薩眼底的情緒教人有些捉摸不透,“看起來像是一群亡命之徒。”
“你說的沒錯,亡命之徒。”西萊沙摸了摸嘴角,似乎在懷念着什麼,“但危險往往伴随着豐厚的回報,那種刺激的感覺是會上瘾的。”
“所以傭兵團就是一群因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人。”羅薩狡黠地眨了一下左眼,“包括他們剛剛提到的日輪,也是這樣一個組織?”
西萊沙的腦海中浮現出幾個人影,都是些風塵仆仆但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正在逐一揮手同她告别。“當然不是。”她不假思索地說,很快又警惕起來,“你問這個幹什麼?”
“隻是有點好奇。”羅薩看着她說,“好奇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輕易會産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