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空中的旅行持續了一天一夜,黎明時分紅龍在深山中一處人迹罕至的湖泊邊降落休憩,東方破曉曙光降臨,遠方的山脈和近處的湖泊都被渡上一層玫瑰色的金邊,絢爛得仿佛畫中的場景。
在龍背上睡過一覺之後西萊沙已經完全恢複了精神,此時的她甚至開始欣賞起周圍的美景——山川,曠野,日出,不遠處還有一隻看起來并不兇狠的紅龍在笨拙地将腦袋探入湖中喝水。壯闊的景色沖淡了對于未知前路的恐慌,她的内心逐漸開始平靜下來。
不過是被拉蘭教廷追殺,然後狼狽地逃走而已……西萊沙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失去住所,即将再度開始流浪的事實。幸運的是這一次的旅途并非孤身一人,她擁有一個同伴。
她的同伴此時正坐在湖邊的草地上,低着頭專心緻志地擺弄着什麼東西。
西萊沙走過去在羅薩身旁坐下,“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惡魔的自愈能力的确很驚人,僅僅過去了一個晚上,羅薩身上便看不出半點曾受過重傷的痕迹了。他甚至已經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連破破爛爛滿是血污的衣服都恢複了原狀。
羅薩低着頭,柔軟的黑發垂在臉頰邊,側臉仿佛藝術家手中精美無瑕的雕塑,不笑的時候又給人一種不太好相處的疏離感。
“别拿那種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我。”羅薩頭也不擡地說。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因為力竭從半空中掉下來的情景,他很快又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昨天那隻是一個意外。”
“沒事了就好。”西萊沙有些局促地絞動着手指,“你當時的樣子真的很吓人,我……我還是覺得應該跟你道個歉。”
“你沒必要因為我的行為而讓自己承受任何心理壓力,那樣就違背了我做這些事的初衷。”羅薩終于擡起頭,眉微微擰着,“手伸過來。”
西萊沙下意識伸出左手,看着羅薩将剛剛擺弄着的東西套在她的食指上。那是一枚嫩草葉編成的戒指,草葉應該是随手在地上拔的,戒面上還綴着一朵米粒大小的黃花,如同鑲嵌了一顆柔軟的寶石。
“算是你選擇了我,而不是那些人類的謝禮。”羅薩順勢低下頭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西萊沙被他嘴唇上的溫度冰得一哆嗦,趕緊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态。
“分明是你救了我,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
“所以你打算怎麼感謝我?”羅薩眼角一彎,神情一改剛剛的冷淡,多了幾分狹促,“普通的謝禮可沒辦法打發我。”
“可惜我現在身無分文,沒有什麼能送給你的。”西萊沙并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不過還是信誓旦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還上的。”
“我需要收取的報酬可是很昂貴的。”羅薩用一種玩味的語氣說,“天使小姐……等到了清算的時候你可不許抵賴。”
“救命的恩情原本就要傾盡一切去報答,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立誓。”西萊沙說着認真地舉起右手,“我在此發誓——”“我不需要你發誓。”羅薩飛快地按下了她的手,天使古闆的性格讓他皺了皺眉,“你隻要記在心裡就夠了。”
“當然,背信棄義的人同樣會被神遺棄。”西萊沙點了點頭,這句話是很多年前一個傭兵朋友常常挂在嘴邊的,那人是一名信奉舊教的騎士,至死都是。
羅薩顯然并不贊同這種說法,卻還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因為西萊沙看起來有些沮喪,大概是想到了那些早已死去的人類同伴。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西萊沙擡起頭看着他,語氣不自覺地帶着點小心翼翼,“我現在也沒有地方能收留你了,你要回地獄去,還是跟着我一起去流浪?”頓了頓,她又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其實人間也很有趣的。”
女孩坐下時長發的發梢剛好垂到草地上,銀白的發絲被曙光渡上了一層暖色,仿佛童話故事裡的金羊毛。羅薩忍不住抓了一縷在手心,指尖似乎真的感覺到了幾分溫暖。
“獵物還沒到手,我怎麼可能回地獄去?”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自在,“倒是你,還要繼續跟着我這個魔鬼嗎?”
“其實無論是天使還是惡魔,自嘉弗利亞島戰争之後十幾年來,在人間都很罕見。”西萊沙發現了那人的小動作,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手将自己頭發扯了回去,“神族和魔族之間的條約明文規定雙方高階戰士不能擅自到人間來,否則便是試圖挑起戰争。”
太陽漸漸升起,喝飽了水的紅龍離開了湖邊,大概是去往哪處山谷覓食了。
“你見過我真正的樣子,大緻能猜出我的底細。”羅薩側過頭看着西萊沙,冰藍色的眼瞳宛如萬年不化的雪境冰川,“害怕了?”
這句話羅薩似乎問過她許多次,你害怕了?你害怕我麼?你是不是讨厭魔鬼?就好像他覺得自己是什麼猙獰可怖的怪物,既想露出柔軟的肚皮讨好别人得到認同,又擔心受到傷害而亮出鋒利的爪牙,字裡行間都透出某種極為矛盾的,高高在上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