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眺望着礦坑的羅薩懶洋洋的嗯了一聲,西萊沙表示不滿,“我明明是在幫你尋找線索,這樣袖手旁觀真的合适嗎?”
“想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有更簡單的方法。”羅薩似乎這才回過神,下一秒他的身影憑空消失在原地,直接從數米之外“閃”到了西萊沙身邊,“要試試嗎?”
西萊沙頓時産生一種不詳的預感,下一秒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鋪展在眼前的是一個在無聲中崩塌重組的城市。
參天巨樹化作成果殼裡的種子,古老的藤蔓蜷縮成嫩綠的新芽,有孩童在村莊外的田壟之間奔跑,晚歸的獵戶帶着豐厚的戰利品歸來,各家各戶升起袅袅的炊煙。
“不對。”羅薩歪了歪頭,“還要更久遠些。”
村莊的痕迹逐漸消失,無數更為龐大的建築在滿地碎石之間悄然“生長”起來,那是用灰白色巨石壘築起的高牆,來自幾個世紀的人們用簡陋的工具在山谷間建起巨大的城市,他們用植物熬煮出染料将神殿粉刷成純黑色,再用鎏金的山羊頭骨來裝飾它。
高迪古國的故事或許是從第一個在此地礦脈中找到黃金的冒險者開始,像是恢弘詩篇的序曲,等待來自各地的人們為此地注入源源不斷的商機與繁華。
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出震撼靈魂的默劇,靜谧無聲的構建與毀滅讓西萊沙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覺得自己在很久之前看到過類似的場面,遷徙的人們在荒原與沙漠上行走,雲層中的天使将雙手合攏在胸前進行着沉默的祝福。
“别太投入,都是假的。”羅薩悄無聲息地從背後摟住她的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我隻是把這裡幾千年前的場景複制到你眼前而已。”
“我知道。”西萊沙輕聲說,像是怕自己的聲音會驚擾到來自過去的光影,“這樣一個生機勃勃的國家為何會徹底消失?”
“對于生命如此短暫的人類來說,死亡和毀滅才是常态。”羅薩略微皺了下眉,視線停留在古城背後日漸擴大的礦坑之上,“而貪婪無疑會加快這一進程。”
人類對黃金的渴求永無止盡,礦越挖越深,黑漆漆的礦坑像是蘋果上的蟲洞,山體地脈都早已被蛀蝕得傷痕累累。而高迪古國的子民在大把揮霍着黃金的同時顯然并未意識到災難即将來臨。
直到有礦工在距離地面一千多米深的岩層之中挖出一副黑色的骸骨,像是所有恐怖小說的開頭,不知名的黑色詛咒悄然籠罩了這個國家。
西萊沙皺着眉打量着那些同人類極為相似卻顯然不屬于人類的黑色骸骨,“這是什麼?”
“深淵。”羅薩終于露出一絲饒有興趣的神情,“這群人類居然驚擾到了死國深淵。”
西萊沙側過頭,“塔那托斯的國度?”
羅薩示意她繼續往下看,黑色骸骨接二連三地被挖掘出來,這件事引起了神殿之中祭司的重視,人們将羔羊的鮮血灑上祭壇,用盛大的祭祀來安撫這些無名的屍骨。然而人類假想中的風平浪靜并沒有持續多久,就在祭祀結束之後的第三天,這裡的人們發現自己失去了死亡。
第一個“死而複生”的是一個因腳手架坍塌而從高空墜落的工匠,尚且沉湎在失去親人悲痛中的家人們呆呆地看着他爬出棺木,有橡膠一般細長的黑色鬼影從屍體中掙脫出來,血肉之軀化作了空殼,傷口中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某種奇異的黑色結晶。
從冥河彼岸歸來的顯然并非亡者本人,而是不知名的怪物。當黑色鬼影毫不猶豫地對曾經的親人展開殺戮時,西萊沙幾乎忍不住要沖過去阻止它——然而眼前發生的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她沒法拯救在千百年前便已經死去的人。
在那之後,死亡變成了人們的夢魇。
從未有哪個國家如高迪人這般畏懼死亡,死去的人無一例外地變成了隻會殺戮的細長鬼影。以祭司為首的統治者們不得不将瀕死的子民封入廢棄的礦坑以保護活人的安全,然而這并不能阻止慘劇發生,生與死都并非是人類所能控制的因素,逐漸枯竭的金礦也讓商人和投機者不再造訪這個深山裡的國家,再加上有許多人認為逃離這個地方便能擺脫關于死亡的詛咒,高迪古國人口數量在幾年之内便驟減到原來的三分之一。
盡管一切都在靜谧無聲中進行着,西萊沙卻覺得自己聽到了瀕死者在礦坑中凄厲的慘叫,像是将鮮活的靈魂投入煉獄,那聲音直震得人耳膜發麻,汗毛豎起。
“那不是詛咒,是污染。”羅薩沉默了一瞬。然後忽地擡起頭,一隻通體漆黑的紅眼烏鴉從眼前飛過,最終停落在一名流浪法師的肩頭。
流浪者并未透露自己的姓名,他自稱是神明的眷屬,教會了此地人們向未知的新神祈禱,而新神也的确做出了回應。人們從此學會了用木葬的方法禁锢死而複活的屍體,這種奇特的喪葬儀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确讓活人免受死者的侵擾,盡管無法徹底擺脫詛咒,卻也是黑暗中唯一的曙光。
活下來的人們開始遵循神的旨意建起倒金字塔形狀的祭壇,将更多的鮮血與犧牲獻祭給那位神明。各家各戶的神龛之中幾乎都供奉着據說是祂化身的黑山羊頭骨,詭異而華美的鎏金頭骨一度成為這個國家的圖騰與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