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機敏聰慧,與他針鋒相對。此際卻像一跟拉緊的弦,從彎弓上卸下,了無生氣。
高駿知道她被虞錦程喂了毒,索性湊到她眼前,再次伸手:“息博望深谙岐黃之術,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什麼毒都難不倒他。”
這位息鴻胪竟深藏不露,想起醉後曾落于腕間的手,執嫣不由心念一動。
她順着再伸探來的手,看向高駿棱角分明的臉,黑眸湛湛,溫熱赤誠。
旋即想到還有個人在等她去拯救、去惦念。
“阿嫣,無論如何,都要活着......回家。”
以執岚的心性,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會撐到她回去的那一天。
高駿這番話,頓時讓執嫣熄滅的希冀死灰複燃。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她一定會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下去。
若是等不到王庭來接,她便自己回去。
高駿感到薄繭落入掌心,他輕輕一握,就能将冰涼的手悉數包裹。
她目光灼灼,像是螢燈夜泛,眼底乍起盎然無限。
“我不會洑水,高校尉可不能讓我死在這裡。”
憶起彼時光景,想到片刻之後或許又要重演,高駿不由喉頭微動,紅着耳朵别過臉去:“你可以屏息。”
高駿還要交代她多屏一會兒,掌中的手指已鑽入指節,與他緊緊相扣:“那就有勞高校尉了。”
經曆一番浩劫,二人終于下山。
執嫣後背的衣服已被碎石刮開口子,隐隐露出幾道泛白的傷疤,深淺縱橫嵌在白皙的肌膚下,似已有些年月。
那夜房中,高駿也見過這些傷疤。再欲看清,她被英娘領進内屋。
二人換了衣服,行至樹旁,葉片霍然簌簌落下,樹冠抖動,躍下一人。
成三個子瘦小,一雙眼睛卻精神明亮,見到高駿,從懷裡掏出兩封急信。
高駿上下打量他一眼,邊閱信邊問:“雲州的信送出了嗎?”
成三點頭:“您一寫完,我就快馬加鞭去了恒州官驿,不出三日定有回音。”
高駿看完,一手拍在他肩頭:“這幾天日夜兼程,都把你累瘦了。再堅持幾天,等事情結束了,我們一起去吃炙肉,喝醇酒,讓大哥請客!”
成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有您這句話,我一點都不累!您可有話要捎給少将軍?”
高駿問過高骥近況,知道一切無恙,隻搖頭讓他快走。
成三得令,向執嫣點頭緻意,旋即策馬離去。
兩封急信,一封是胤京的回信。
大意是糧草沉船之事,朝中已派出禦史徹查。既已商定和親,構兵不迫,援糧将先從周邊郡縣調撥,待到秋收之後國庫充盈,在另行派發。
另一封,是高骥送來的。
他攜公主私奔之事已傳到西關,信中言辭切切,怒其不争,高駿卻瞧出幾分晦澀。
大哥遞信,向來用詞精簡,隻求達意,萬般心緒從不訴諸筆端。就是真要耳提面命,也不會隔着百裡之遙,嚴詞相逼。
看來西關形勢不妙,不知大哥是否想到對策。
高駿憂心忡忡,瞥見執嫣正折了樹枝,在地上一深一淺劃着什麼。
葉片在枝梢抖動,翻折間長短相形,高下相傾。
他一時心有所感,再度抖開那封信。
墨迹濃淡不一,深淺相易,隐在疾言厲色裡,露出幾分眉目。指尖循着重筆勾劃,零零落落拼湊出幾字:呂行西,爾赴南。
呂行西,呂是呂述。胤京的回信大哥已拆看過,援糧将至,他讓呂述帶着糧草去西關,說明呂述可信。
爾赴南,南……南向危重之地隻有疊浪關。眼下岌岌可危的是西關,他讓自己去疊浪關做什麼?
熱浪撥動,信箋零落,奔赴執嫣。
高駿跨步撿起,見到執嫣腳邊圖畫。
甬道深長,石牆寒潭,直通對岸一線天。其外箭雨機關,金鈴陷阱,都與白日所曆一一對應,分毫不差。
“英娘方才,勸你我莫再上山,她阿爹就是上山之後再無音訊。寒潭邊白骨衆多,會不會就是尋寶無果的百姓?”
“傳言半真半假,因陳山就那麼大,若真有寶藏,這麼些年早被挖空了。”
手中枝條點在圖上,執嫣搖頭:“這麼規整縱深的甬道,不像是随意開鑿可以成型的。”
“天胤墓制,帝王陵墓覆土閉隧前,需入葬品儀仗,長逾百米,寬至三十。此處甬道過窄過小,不符合帝王規格。若說是陵寝墓道,倒不如說是程賦生的藏金庫來得可信。”
語罷,二人不約而同擡眼對視,同乘一騎,直赴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