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荊睜開眼。
看向窗外,卻想起自己已目盲,又閉上眼。往常再明确不過的,如今都不敢肯定了。
比方說,驚醒她的拍翅聲,是鳥禽嘻玩,還是貓兒與鳥玩在一塊,已不是随便看個一眼便能知道的事。
于是她起身,先深吸大口空氣,感受濕氣,摸索地伸手提件薄綢衫,套在肩上。
而後不安地着走到窗前站定。
爬到臉上的陽光告訴她,今日天晴。如果一夜無雨,這般天氣自是美好至極。可若是下場大雨才放晴,地上勢必積水,出門得另做準備。
牧荊隻好緩慢地走到門廊階梯,脫去抹襪,一深一淺地踩着土地。從土壤含水多寡,推敲雨勢可能多大。
往常牧荊是暗諜,總荊钗布衣,不施脂粉,簡單俐落。可師曉元的樣貌,卻一定不是這般。
師曉元真容雖極少人見過,優美身姿倒經常露相。見過她奏琴的人說,師曉元身段絕妙,裝扮脫俗,肌膚勝雪。
星宿堂有幾幅師曉元的全身圖,美人頭戴帏帽,身姿輕盈,高雅清優。
星宿堂便下重本,把牧荊改頭換面一番。僅僅幾日,牧荊裡裡外外,容光煥發。
于是,當星宿公子翼星來牧荊居處時,見到的便是這副美景。
隻着中衣并壟着薄紗的女子,裸着一雙纖細柔美的足,在光輪中朦胧飄忽,美得勾人。
還有那一張絕美清豔的臉,能讓最識途的老馬,忘記來時路。
世上有種奇特的女子,她們的美貌生來便折磨男人的心志。
翼星忍不住靠向牧荊。
牧荊吓了一跳。是誰?
往常眼力還在時,牧荊早已察覺翼星的氣息。
但今昔,已不同往日了。
她一心多用,腦中思緒紛雜,直到翼星張口出聲,才發覺有個男子站得太近。牧荊稍稍後退兩步,敏銳地聽取周遭聲音,感受氣流。
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香氣,牧荊于是道:"翼星大人早。"
翼星略收起貪慕,視線卻還是落在她的頸上:“我來早了,你剛起床,我待會再來叨擾。”
牧荊悄悄歛眉。
昔日高高在上的星宿公子,竟也有客氣的時候。
不過,牧荊不想要他客氣。她還沒适應盲人生活,身邊需要有個人引領。
并非她變得脆弱,而是凡事自己來實在太浪費時間。
本來,自牧荊目盲後,蕭震指派木槿扮作師曉元随身侍女,協助牧荊生活起居,之後一同入宮。
豈料木槿自認位階高過牧荊,在這樁任務上并不是頗盡心。白天木槿照樣忙她的,傍晚才過來瞧瞧牧荊。
孤單的盲人,日子很不容易的。
牧荊恭敬地道: “翼星大人來的正是時候,可以直接開始。"
翼星假意推托:"你穿這麼暴露學琴?不換件衣裳?"
牧荊露出疑惑的神情:"不穿這樣如何迷倒戟王?"
翼星狡猾地笑了: “沒想到你對任務如此盡心盡力,那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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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堂的星宿公子,分成兩類,一類為武,一類為文。武的顧名思義,身手極高,心眼狠戾,專司暗殺,鬼星便是屬這類。
至于文的,武藝普通,擅長書畫歌詞,很懂風花水月。
眼前的翼星,屬文的這類。通琴藝,懂教坊姑娘引誘男子的媚術,便被蕭震指派來教導牧荊。
幾日之後,牧荊發現,其實她真的有彈琴天分。
她決定對蕭堂主換個想法,其實他挺慧眼識英雄。
學着學着,牧荊便明白,蕭震先使她目盲,而非先學琴,有深深的用意。
因為彈琴,不過就是在一大塊木闆上來來回回,弦有幾條,徽有幾目,甚或曲調,亘古不變。
她摸了幾日,很快便摸出心得,接下來隻需花些時間熟練。可其他事情就不同了。
光是走個路就能難倒她。
師曉元自小目盲,早習慣于摸黑。牧荊要假扮她,便不能露出生疏的模樣。
師曉元不會把路走得黃塵滾滾,她步伐飄逸,張馳有度似琴弦。
牧荊要盡可能快速地适應混沌。
因為,當一年瞎子,得換一生逍遙,想想還是很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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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費十日,匆匆學完整套琴技後,翼星開始教導琴技以外的。
宮廷樂師,奏的多半是雅樂,場合也是宮廷正式宴會,琴師本該端莊娴雅,身心俱潔。
但既然主事之人是荒誕的戟王,那味兒便跑了。
如今牧荊身姿雖被調教得很似師曉元,可不得不說,氣韻還是太過于暗諜。既然是進宮竊取機密的,便要會使些狐媚手段。
于是翼星便問: “你會喝酒嗎?”
牧荊慢慢地伸出手,舉起酒盞,輕輕啜飲一口酒。酒勁嗆辣,她喝了一口便停住。
翼星冷冷道: “一口不夠,喝幹。”
牧荊皺了皺眉頭,咬牙,一口飲盡。
不久後牧荊臉上浮出紅暈,多了幾分豔俏。
翼星嫌棄:"酒量這麼差,喝一杯便臉紅,如何陪侍貴人?"
牧荊略沉下臉:"我是入宮當琴師,又不是當酒女!"
翼星也自覺話說得有些過頭,緩和語氣:"我是怕妳喝醉後露出馬腳,洩漏身分。"
牧荊嘟哝:"我沒醉,隻是肌膚對酒敏銳,容易泛紅。"
翼星像在自言自語,眼神亂飄:"你說的對,容易泛紅。"
紅暈自她頰上,一路向下蔓延,像鋪了一路的桃花花瓣,直灑到凝脂。翼星的視線,也跟着嫣粉,往下滑過去。
牧荊以為翼星不信,決定要證明自己。
一隻暗器自袖口疾速射出,精準地射中樹上正咕溜叫着的一隻黑雀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