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荊難以言語,有如被猛敲一記晴天的霹靂。她是來當琴師的,怎麼皇帝一言不合便賜婚?
然後,牧荊聽見戟王攢緊指骨的聲響。
戟王急促地吐息,十分憤怒:”是你,你與劉貴妃勾結,老頭子才會跑來。”
牧荊斂下烏黑長睫,謹慎地道:“殿下誤會了,妾這一個月,在鎮海宮足不出戶,除了程女官,沒與任何人交談過。”
戟王充耳未聞,他目露寒光,煞氣四溢:“你知道背叛我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她當然清楚,背叛戟王者,俱死。
喀嚓一聲,戟王的劍猛地出鞘。
牧荊的胃都要抽筋了。欲加之詞,她百口莫辯。若是她就這麼殒命,那她還真是倒楣透了!
是誰讓戟王演這麼一出的?不正是他戟王老人家嗎?!
戟王朝着外頭低吼:“程女官,給我進來。"
程女官匆忙的腳步聲,很快傳至屋裡。牧荊下床,想在戟王逆麟殺死她之前,悄悄避開。
戟王的聲音卻在背後響起,那陰冷的語氣足以凍結牧荊全身血液。
“滾,你這個叛徒,去外頭候着,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離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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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寝的房門被戟王使力甩上之後,牧荊恍神良久。從戟王的反應看來,他無法接受這樁婚事。
除此之外,鎮海宮原本秩序井然,一片平和。不過是皇帝忽然來訪,卻亂了套。
好似本來遮風擋雨的油布,被戳個洞,便開始滲水。這其中,有諸多疑點。
疑點之一,戟王喊她叛徒。這樁最容易理解。
因為鬼星曾說,戟王曾被背叛過,疑心重。牧荊才入宮一個月,戟王自然不信任她。
既然不信任牧荊,那麼在成為自己人之前,需要觀察監視ㄧ番。
如今細細想來,打從她一進鎮海宮,程女官便擔任起監視牧荊的責任。原來,程女官不是體貼一個盲人,而是藉着陪牧荊走動,觀察她這個外人。
牧荊有些受挫,并非察覺她被巧妙地擺弄。而是,她到現在才明白,目盲能弱化一個人,心理上的卸防。
因為需要程女官的協助,她催眠自己,程女官是個好人。在往常目力還在時,牧荊必不會從這個角度判斷一個人。
牧荊會以程女官的角色,于戟王有何用處,來判斷程女官行事,以及對牧荊的影響。
可牧荊竟疏忽至此,往後,她不能再依賴程女官。
疑點之二,則是戟王演戲。他要牧荊假裝親熱,是為了什麼?
若不欲寝屋内的歌妓被皇帝發現,趕緊拉出去便是。
戟王卻要她演。
床上那個吻,貨真價實,火辣熱烈,戟王演得入木三分。就算與她同演這麼一出,能轉移皇帝的注意力,但,與琴師苟且,聽起來就有比較好?
這下一來,反倒讓皇帝順理成章,硬塞了門婚事給戟王。戟王定很懊悔,得不償失。
最後一個疑點,在劉貴妃身上。
劉貴妃看似置身事外,其實在皇帝背後推一把的,卻一定是她。幾句話,不輕不重,便撩起皇帝的怒。
劉貴妃與戟王不對盤,逼他娶個琴師惡心他,相當合理。
皇帝想要戟王成親,師家門戶雖不及京城大族,但到底家世清白,總歸比教坊姑娘強。
隻是,這幾個皇族中人角力,倒楣的卻是牧荊。當初盤算的是在一年内拿到合歡散,便要抽身。
可成為王妃後,她該如何抽身?她該如何取得解藥?鬼星當日開的玩笑,竟一語成谶。
他對牧荊說:你是去當琴師,又不是當王妃。而她竟然真即将變成王妃!
平日戟王風流,她身為一個琴師,至多贊歎主子體力過人。可做王妃,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思緒走到這,牧荊想起那個熱燙的吻。老實說,少了視覺刺激,加上戟王又是演的,當下牧荊沒什麼快感。
而那個男人,命她不準離開半步,她站在這已良久,沒事可做。
牧荊隻好仰首。今夜月色想來極美,四下沒有燈火,牧荊眼前仍然一片朦胧明亮。
于是,牧荊将師曉元的琴,緩緩地放在月光之下。
這行有個傳說,古琴持有者的魂魄附在琴上,讓琴汲取月光陰氣,琴音更加空亮清曠。
牧荊自腰帶上,取下鬼星給的琴轸鑰。
她有種奇異的感覺,師曉元的魂魄若在,應該會與她的琴合為一體吧。
之後,牧荊翻開琴箱底部,撬開琴背,細細調音,拂拭,平漆。自從她目盲後,這套護琴儀式,成為靜心良方。
待她整理完整座琴,離戟王與程女官關房門議事,已過去兩個時辰。
幸虧牧荊是星宿堂暗諜,往常為了任務,徹夜盯哨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是對琴師師曉元來說,這樣的懲罰,接近羞辱。
來往的宮人,以眼角餘光瞥了她一眼,又低垂頭快速通過。又過了三個時辰,接近天亮。
戟王才讓牧荊撤了。
牧荊在獨自行走回房之際,驟然想起一個人。
今晚與戟王同享歡愉的教坊姑娘,自她進内寝後,牧荊不曾聽見她的聲響。
牧荊本以為她已入睡。可之後當牧荊也進入戟王的寝宮,卻沒有感覺出她的任何一絲氣息與氣味。
也就是說,這姑娘竟憑空消失了。
牧荊背後竄起一股涼意。她才是整件事的關鍵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