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女官忽問道:“娘娘,今夜是大皇子麼兒的滿月宴,賀禮已備好,娘娘可有要添加的?”
牧荊:“都是哪些賀禮?說來聽聽。”
程女官便一一道來。
牧荊:“你辦事我自是放心,我沒什麼要添的。倒是大皇子妃,她既要照料大皇子,還要照料幾個孩兒,想來日子過得不易。”
程女官附和:“娘娘說的是。”
牧荊笑貌柔和:“那我便奏一曲送給大皇子妃,也算是給滿月宴助助興吧!”
語畢,牧荊聽見宮人們拜倒:“娘娘思慮周到,爾等叩謝娘娘!”
牧荊不禁失笑:“你們是怎麼了?不過是奏個曲,為何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
程女官一哂:“娘娘有所不知,其實殿下從不在意哪個皇子誕下皇子,往常舉辦滿月宴殿下能躲便躲,送幾個禮聊表個意思便完了,哪像這次大費周章……”
牧荊假裝訝異:“哦?這次竟不一樣?”
程女官微微一笑:“幾日前,殿下先是拟張詳盡的禮單,又讓太樂府協理少府操辦滿月宴,這幾日都在忙着這事。”
一名宮婢插嘴道: “大皇子膝下五名兒女,辦過五次滿月宴,殿下還是第一次如此上心呢!”
牧荊疑惑:“為何殿下這次上心了?”
程女官語氣中有些許高興,道:“自然是因為王妃的緣故,鎮海宮有正經主子了,殿下若再同往常那般随性,外人指不定會說是王妃德行有虧,不懂齊家和睦之道。殿下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不願王妃被指指點點。”
牧荊沈默了會。
程女官又道: ”如今殿下與大皇子重修舊好,王妃又與大皇子妃妯娌和樂,時在是鎮海宮的福氣。”
程女官言詞聽起來頗為誠懇,甚而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兄友弟恭的戲碼是這樣的----先是與大皇子重拾兄弟情,而後與太子冰釋前嫌,最後與劉貴妃的四皇子握手言和。
皇子們融洽團結,他們背後的江湖組織,也将不再置喙國事。百姓們得以休養生息,重拾生計,于大國來說,實是天大的幸事。
鎮海宮的宮人們,也不見得想到如此遠大的目标。
他們不過想揚眉吐氣罷了。
牧荊卻不覺得,自己能産生如此巨大的推力。
她便顧左右而言他,低聲地道:“我眼力不便,勞煩殿下替我拟禮單,是我的過錯。”
程女官寬慰道:“娘娘哪裡的話,能讓殿下上心,便已是無上功德,娘娘切莫妄自菲薄。”
“是呀,娘娘天人之姿,無人能敵,殿下娶到您是殿下上輩子修來的福祉。”
“娘娘是奴婢見過最美的女子,真的!"
牧荊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鎮海宮的宮人,是有多害怕王妃信心不足?
她便覺得自己是一群雌蜂中最滋潤的那一個:女王蜂。
女王蜂乃蜂中之王,養尊處優,穴居在溫暖金黃的巢穴,被蜂兒們采來的花蜜富養。
左一個無上功德,右一個天人之姿,讓牧荊神思恍惚。說來感慨,從前牧荊在星宿堂無人聞問,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
堂主與鬼星半哄半脅迫,使她雙目失明,送入宮中。
皇帝天子一怒,也不問牧荊肯不肯,便讓戟王娶了她,讓她在喜怒無常的戟王身邊,驚險度日。
但是程女官與婢女們,循循善誘,捧着蜜糖到牧荊面前,喜孜孜的。
她如同蜂巢裡絕無僅有的女王蜂,享受着頭一份尊榮。說實話,牧荊有些受用了。
美貌是把雙面刃,能勾人,亦能利人。
她本來就與劉貴妃協議,要讓戟王收收性子。本來她還猶自懷疑能不能辦到。
但既然大家對她寄予厚望,送來幾大籮筐的信心,她便笑納。
牧荊抿唇一笑: “程女官,帶上禮單,還有我的琴,咱們去淩霄宮吧。”
衆宮人,連同程女官,俯首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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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人品德厚,脾性恭謹,才學卓着。
本來是皇帝老子屬意的太子人選。
可惜在大皇子十歲時,生了場莫名大病,病因不明,高燒七日不退,終至病危。
衆太醫傾盡畢生醫術,施針喂藥足足二十日,總算是把大皇子從瀕死之地救回。
可命是救回來了,人也半廢了。
自此大皇子體力虛弱,站不能過一炷香的時間,無能弓馬,腦袋瓜子也沒從前那般靈活。
大部分時候,大皇子隻能卧床休息,擔任不費力不費腦的職位。
大國向來立賢不立長。
大皇子的才德既然已不複從前,皇帝隻能把儲君之位寄望在二皇子身上。
連如今兩宮争儲也沒大皇子插手的餘地,他的處境與戟王有些類似,都是像金絲雀般尊貴的養着,手上卻沒半點兵權與鬥争的資本。
所幸大皇子雖無權,在開枝散葉之事上,卻遠比戟王有效率。戟王在劣地之上勤奮耕耘,自然不能誕育子嗣。
而大皇子大概是鎮日無事,便在子嗣上有所斬獲。
大皇子妃端莊娴雅,每兩三年為皇室增添新成員,不可謂是另一種傑出貢獻。
其實,牧荊對此有些疑惑。
她曾偷聽幾個宮人悄悄議論過,以大皇子的身體康健程度,能行房已是奇迹。
可大皇子妃年歲不過三十,卻接連誕下五名兒女,産量頗豐。
隻能說人家夫妻鹣鲽情深,足以化腐朽為神奇。
這一家人感情和睦,牧荊一進宴堂,第一個起身相迎的,便是大皇子夫婦。
大皇子妃嗓音輕快:“弟妹身子不便,趕緊入座。來人,好生伺候着,可别讓三皇子妃磕着碰着了。”
然後,她的夫君戟王,慢半拍地,走至她身邊,聲音清醇,在她耳邊低聲:“你來了,跟本王一起入座。”
他的嗓音,總是能使她的耳輪輕顫,之後,再顫進心裡。
他拉着牧荊的手,不疾不徐,很是配合牧荊緩慢中略帶不安的步伐。
落座後,牧荊能感覺到戟王極其陽剛的吐息,就在她的頭頂斜上方。
他身上傳來一陣凜松的氣息,猶如寒冬雪松堅毅挺拔的氣味。
随着他“體貼”地幫她捋平裙擺,有意無意地輕挪她的席位,這股好聞的氣味不時匍伏至牧荊鼻中。
牧荊仰首,凝眸,迎着戟王的氣息,想像他此刻的模樣。
戟王是在端詳她嗎?
這麼想着的一瞬間,牧荊忽然閃過一個警惕。
她不能再這樣無邊無際的幻想下去。
于是,牧荊便問:“殿下,你在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