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同一時間,蜂人嘶地慘叫出聲,又迅速閉上嘴。痛到骨髓,卻隻能将所有嗚咽咽回肚子裡。
牧荊的心略震了下。
這是一種有苦卻喊不出口的痛苦,牧荊再熟悉不過。
牧荊慢騰騰地松開,柔聲地問:“你手上的細針,是怎麼來的?
蜂人垂首,低聲:“回王妃,不過是采蜜時,被幾隻蜂螫傷,王妃切莫挂懷。”
牧荊低斥:“被蜂螫傷還不處置,是想慢慢被毒死,還是活生生痛死,你不要你這條小命了?”
蜂人有些意外于牧荊的關懷:“适逢小殿下滿月宴,淩宵宮忙成一團,奴尚未有空處置。待宴會完畢後,奴必定趕緊去療傷。”
牧荊從她故作鎮定的語氣中,嗅出欲蓋彌彰的味道。
盧瞿蜂毒性兇猛,咬人一口,輕則神經麻痹,重則半身不遂。被盧瞿蜂這種胡蜂螫傷,竟不趕緊治療,還在這服侍主子。
除非是淩霄宮長久以來,有苛待宮人的惡習,緻使蜂人不敢先行療傷。
可大皇子妃夫婦言語和善,态度寬容,一年隻産幾斤的花蜜,豪不吝啬,大方分給皇室以外的人,連下人也有幸分到。
不像是會苛待下人的主子。
那麼便還有一種可能——
淩霄宮内出了大事,而所有宮人忙着善後,卻礙着滿月宴,蜂人隻得撐着傷,不敢退下。
牧荊的嗓音便益發溫柔: “你如實道來,究竟發生什麼事?若有隐瞞,本宮唯你是問。”
蜂人怔忪了下。
戟王妃珠眸純淨,嗓音誠懇,身上有股令人想掏心掏肺的魔力。
蜂人顫抖地道:“剛才,不知怎麼地,蜂園裡的蜂,失控了,四處亂飛,雖然有帏幔罩着,可它們成群撞擊,把帏幔撞出個小洞,飛出不少…..奴被螫傷。”
牧荊微驚:“既如此,為何不禀報大皇子?”
蜂人答道:”蜂園的主事正在盡全力補救…..今夜是大皇子的喜事,奴不敢沖撞小殿下與太子。”
牧荊沉吟了會,問道:“淩霄宮的蜂園,可曾經如今夜這般發狂過?”
蜂人:“不曾,奴在淩霄宮當差五年了,從未見過這種慘況……就好像……就好像…..”
牧荊麗眉一挑:”好像什麼?”
蜂人低垂臻首,喃喃地道: “好像……有人故意做了什麼,惹怒盧瞿蜂,要毀去滿月宴。”
蜂人一說完,卻馬上後悔,匍匐在牧荊腳下,很是驚恐地改口:“王妃恕罪!這不過是奴的臆測罷了……大皇子與大皇子妃和善,平日從沒不與任何人交惡,怎會有人想謀害他們呢?”
牧荊冷笑了下。
我不犯人,人不一定不犯我。
盧瞿蜂什麼時候不發狂,偏偏選在滿月宴發狂。過于巧合,确實啟人疑窦。
牧荊鎮定地問:“蜂園裡有多少隻盧瞿蜂?”
蜂人遲疑了下,答道:“……約莫十萬隻。”
牧荊心沉,問:“蜂園離這有多遠?”
蜂人低聲:“快步的話,約半柱香可到。”
十萬隻發狂的蜂,最多不出半炷香的時間,便能肆虐淩霄宮。
牧荊幾乎恍神。
今夜的滿月宴,撇除戟王煩人,其實稱得上是牧荊這幾年來難得的平和溫情。
淩霄宮裡言笑晏晏,燭火溫暖,食氣蒸騰。初生麼兒響亮的哭聲,大皇子妃溫爽朗的談笑聲,還有衆人觥籌交錯的盤盞敲擊之聲。
點點滴滴,铿铿锵锵,如燦爛流金,如熱鬧鳴鼓,彙入牧荊耳中。就算她看不見,也能勾勒出一幅溫馨的畫面。
若蜂群真的沖破帏幔,大舉肆虐,在場諸人下場牧荊想都不敢想了。
大人們被螫,經過醫治,尚能活命。可大皇子的麼兒若被螫,極大概率會一命嗚呼。
滿月宴頓時成了殒命宴。
坦白說,這些皇族的死活本不甘她的事。可牧荊就是做不到見死不救。
其實,星宿堂存在一種訓練暗諜暗器精準度的陰險辦法。放出蜂群,讓暗諜以諸般暗器,一隻一隻把毒蜂挑了。
挑不了的,便被蜂活活螫死,死前痛不欲生。痛極,癢極,幾十隻毒針卡在人肉裡,足足熬上數個時辰才斷氣。
牧荊見過太多次這類慘絕人寰,堪稱酷刑的訓練。當她是暗諜時她别無選擇,隻能親眼目睹同伴一一死去。
可如今她是戟王王妃,她有救人的自由。
該從何救起呢?
牙一咬,牧荊命宮婢攜着她的琴,起身,喝令:”走,帶我去蜂園,我有辦法制住這些蜂。”
蜂人偷偷瞄了纖瘦嬌嫩的牧荊一眼,到底是拒絕她的提議:”三皇子妃,蜂園裡的情況尚能控制,您不用太過擔憂……”
牧荊驟然打斷,以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嚴厲口氣:“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會死一堆人。”
蜂人感到駭然,卻仍然不能明白地問:“三皇子妃,你……身子不便,要如何制住蜂群?”
牧荊腳步一頓。
是了,她怎麼會以為自己能救人?
她該怎麼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