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堂得以于短短三年内,形成與星宿堂抗衡的局面,主要靠着主事者戟王遠超乎常人的冷酷與心硬。
他憑着堅定的意志,與殘酷的手段,輾碎星宿堂諸多陰謀。
碾碎,再碾碎。
也許早在母妃去世的那個雪夜,他的心便被埋入晶瑩的雪粒之中,冰凍徹骨。在兩千名銀翎衛陣亡後,他更成了殺人不眨眼的緻命冰刃。
他素來是多麼冷靜自控的人。
可此刻——
戟王縱馬奔馳,以最令人瞠目的速度,沖至萬花巷。
巡守見到此人膽敢駕馬沖破封鎖,強硬地攔住他:"站住!"
戟王淩厲的眸光掃過巡守,厲聲道:"滾,竟敢攔本王的路!"
巡守沒認出戟王皇子身分,還想上前阻攔,戟王卻朝馬響亮地抽了一記鞭子。
巡守隻不過剛吐出"你竟敢……”三個字,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眨眼間便消逝在街道的盡頭。
絕塵而去。
幸虧出自封鎖的緣故,萬花巷周圍三條街的閑雜人等暫時清空,眼下止餘攤販們的貨架與貨物擺在街邊。
于是,衆人就這麼目瞪口待,看着一名身穿銀流雲紋錦袍的男子,
一路踢翻販子上的布匹果蔬等物什。
他眸底寒光盡露,馬蹄下有流星,玉冠束起的烏發桀傲,手中持利劍,随時準備出鞘。
誰敢來攔他,便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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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一顆心等戟王發現她之際,牧荊不禁想,戟王見到她出沒在源工坊時,會是什麼反應。
是裝傻,假裝身後幾十副殘破屍身與他無分幹系?
或是心虛?
他就該心虛。
畢竟戟王最恨被人欺騙與背叛,可他卻是騙最狠的那一個。
他瞞天過海,結黨營私,名面上與太子兄弟阋牆,其實他自頭至尾擁戴的儲君從沒變過,一直是太子。
太子的身後便是日月堂!
他們倆兄弟一起演出宮鬥爛戲,牧荊入宮前他們怎麼演的,她沒機會見識。
但自從牧荊入宮後,所謂的"兄弟阋牆"皆拿牧荊作筏子,太子極所能的譏笑她,諷刺她,以此作為兄弟阋牆的證明。
而戟王卻眼睜睜看着太子如此利用牧荊,令牧荊在宮宴上成為笑柄,他卻沒有半分作為。
如今回想過往幾個月戟王某些時刻古怪的行徑,比方戟王對劉貴妃莫名其妙的敵意,比方皇帝賜婚那晚戟王要她演,比方說在内寝消失的那位姑娘。
皆是因為他想隐瞞日月堂堂主身分的緣故。
真是可笑。
牧荊緊抱着薇薇,把臉埋進那毛茸茸的軟毛中。
還是貓誠實。
懷中的貓咪回到主人身邊,乖乖不動,牧荊便用薇薇毛茸茸的身子,遮住臂膀上的傷口。
若戟王見到她受傷,木槿八成逃不過懲治。
是牧荊出的主意,她不願别人被她拖累。
很快地,她聽見戟王沖上前的沉沉腳步聲,之後,她的臂膀被戟王生生拽住,薇薇受驚跳開,被戟王的侍衛丁齡連忙逮住。
于是,本來還能忍住的疼,眼下卻益發難以忍受了。
戟王咬牙問:"阿元,你為何在這?"
牧荊強忍住臂膀上的劇痛:"我來找薇薇,它跳下馬車,不見了,我很擔心。"
戟王掃過殘亂的地面,星宿堂細作焦黑的屍塊血迹散一地,空氣中濃厚惡臭混着火燒熏味。
他要窒息了。
尋常女子若來此處,見到一地猙獰血屍,吓暈都不為過。她身為一個嬌貴的王妃,竟不懂得閃避?
她是蠢還是笨?
戟王在她頭頂上低吼:"一隻貓而已,自有挂劍的侍衛幫你找,你自作主張跑來這,小命是不要了?這裡剛被燒死了這麼多人,兇手可能還在附近,萬一他們殺了妳,本王該如何是好?"
牧荊臉色刷白。
戟王過于激動,忘記控制手掌的力道,這使得牧荊臂膀疼痛已達爆發邊緣。
原來,戟王既不裝傻,也不心虛,而是──
惱羞成怒。
兇手是日月堂的人,怎麼會殺了自家堂主的王妃?此處遍地死屍,面上自然得表現的極為害怕。戟王見她害怕,卻不能承認令她害怕的兇手便是他!
于是他腦羞成怒。
牧荊硬是忍着疼,顫抖着問:"殿下,源工坊的火,難道不是意外嗎?哪來的兇手?平白無故,兇手為何要殺我?"
戟王突然被牧荊連三問,默不吱聲。
牧荊自然懂得戟王為何答不上話,要不是戳破他沒好果子吃,否則牧荊真想這麼幹。
過了半晌,他厲聲地問:"你受傷了?怎麼臉色這般蒼白?"
是阿,她受傷了,你現在才察覺?
牧荊不忍了。
再這麼緊揪着她不放,她可真要痛死。于是牧荊隻好無奈地把視線往臂膀上移過去,示意戟王。
戟王有如被燙到,迅速放開手,将袖子往上一扯,倒吸口氣,而後怒斥:"傷成這樣?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戟王嗓音過于嚴厲,牧荊下意識地垂下頸子,避開他的鋒芒,沒有言語。
不過沒多久前,牧荊以身擋蜂,戟王站在她後頭冷眼旁觀她涉險。之後她身上被毒蜂插了幾十根毒針,戟王也不曾動怒,怎麼今日不過皮肉燙傷,戟王卻如此不快?
難道不是同一個戟王嗎。
與此同時,戟王命侍衛拿火炬來照亮,如此方才看清——
王妃一部分肌膚被高溫燙得焦黑,一部分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幾顆不幸地在戟王方才激動時被他壓破,□□流光,裡頭的紅肉露出來,滲了不少血,看上去相當怵目驚心。
戟王沉痛地問:"你不痛嗎?"
牧荊輕點頭:"痛。"
戟王視線落在她清窈無辜的眼眸:"既然痛,為何不喊出聲?"
牧荊低聲回:"殿下不高興,我不敢喊痛。"
不敢?
她竟怕他。
那一瞬間戟王不能控制地胡思亂想,她知道他是誰了,她知道他殺人如麻。
她怕死了他!
可下一刻,戟王乍然清醒過來。
不可能,她怎麼可能知道。連星宿堂查半天都查不出來的事,她怎麼可能知道?
那她為什麼怕他?
她應該嬌媚無方地沖到他懷裡,脆弱地哭着要他抱着她,愧疚地說都是她的錯她不該來這裡。
事況應該這樣發展才對。
戟王抿起線條銳利的唇,神色冷峻,面含蘊怒,背過身去,不想再面對這張輕易便能調動他心緒的臉。
半晌後,戟王冷靜下來。
其實王妃如今這副模樣,他分明比任何人都應該清楚。
早晨是他跟她讨要買蓼花糖的回報,所以王妃承諾會好好照顧薇薇。她信守承諾了,不懼危險,拚了性命跑來源工坊尋貓,此處血腥惡臭,于是她抱着貓瑟瑟發抖。
源工坊的火是她讓程女官放的,若沒那把火,王妃不至于燙傷。
而他該死的手掌方才沒輕沒重地攥着她,王妃分明疼痛難耐,卻礙于他盛怒,連痛也不敢喊出聲。
王妃對他所作所為毫無知悉,不過是被他牽連。
可她為什麼就是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