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牧荊以為戟王察覺薇薇身上的荔枝殼香氣,有古怪之處,便拿師曉元的香氣試探牧荊。
畢竟戟王多思多疑,他若質疑薇薇什麼時候不染上荔枝殼香氣,偏偏就在源工坊出事後沾上此香,牧荊難免引禍上身。
于是,牧荊轉身,支肘趴在戟王寬闊的胸膛之上,睜着小鹿般的眼眸,撒嬌。
"殿下,都過多久了,你竟然還記得我那時的香味。"
戟王耷拉着眼皮,一面漫不經心輕撫牧荊的背,口氣甚是慵懶。
"除了荔枝殼,還混了什麼?"
牧荊聽戟王的語氣,并不像是試探,倒像久别重逢後對往昔的回味,心下稍松弛。
牧荊一一數來:"也沒什麼,無非是幾樣便宜易得的,荔枝殼,楝樹枝,梨皮,香附子,不是什麼貴重的香氣,與沉香,胧腦完全不能比,殿下怎麼惦記上了?"
戟王認真地道:"此香過于獨特,我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聞到過。是以當年一聞便銘記在心,我想忘,也忘不了。"
最後那一句"我想忘也忘不了",充滿缱绻暧昧的意味,牧荊百媚生春,笑了下,頭軟軟地靠在戟王的胸膛上。
"殿下若喜歡,改日我多做一些給你,讓你帶在身上。"
戟王親了下她的頭頂,應了句"好。"
憑着一道香氣,不能證明什麼,然而戟王強調香氣過于獨特,世上真會有兩個素未謀面的人,不約而同地配出一模一樣的香氣嗎?
當初牧荊不過是在星宿堂閑來無事,随意找幾樣吃剩不要的果皮,曬幹蔭幹,同楝樹枝與香附子磨成粉末,裝在香囊之中,以掩飾殺人後四溢的腥臭血氣。
可師曉元貴為天下第一琴師之女,家中自有名貴香料,何以要與牧荊一樣,用吃剩的果皮制香?
于是牧荊腦子中掠過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難道,她便是師曉元?
當年,師曉元竟如此神通廣大,逃過鬼星的毒手?
往常鬼星殺人殺到一半停手,或是反悔,也不是沒有的事。
不過多半出自于,那人願意拿出更高的籌碼,換回自己的性命。
要不改名換姓投入星宿堂門下為蕭震效力,或是辭去朝廷一切官職就此歸隐,或幹脆掏出一萬金以錢換命。
錢能讓鬼推磨,星宿堂殺手為了錢放過一人,實在挺合理。
如若她便是師曉元,有些疑惑或許能得到解釋。
像是她對鬼星一直以來莫名所以的懼怕,畢竟當初是鬼星領命殺師曉元。還有她何以懂以拟蟲音平息毒蜂,甚至是這些日子來夜裡的那些奇異的夢。
近來,牧荊夢裡經常出現一個天倫之樂的場景。
一個小女孩在琴案前臭着臉嚷嚷着不想習琴,雙親溫言溫語地哄她,女孩但凡于弦上撥出一首不成調的曲子,夫婦樂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不出意外的話,夢中的小女孩便是牧荊自己。
今夜牧荊又做了這麼一個夢,夢見她在備受疼愛下,明明琴藝無甚長進,父母仍然把她當寶,笑意滿面,她一邊彈琴一邊撒嬌,一首曲子便這麼混過去了。
她在夢裡,當場流下苦澀的淚水。
幼時幸得雙親垂愛,牧荊理當高興才是,可為何這類的夢總令她滿心荒蕪。
她的心,全碎在夢境之中。
痛得支離破碎。
半夢半醒間,牧荊被一雙健壯有力的臂膀摟住,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怎麼哭了,又夢見你母親?"
牧荊:"夢見我爹娘了……夢見他們哄我練琴。"
戟王溫柔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這是好夢。"
牧荊抽了下鼻子:"可我覺得很傷心。"
戟王手臂稍用力了下,下颔頂住牧荊軟軟的頭頂,霎時間牧荊鼻間全是他身上傳來好聞的氣息。
說來也蹊跷,每每與戟王燕好後,牧荊便會做夢,夢裡全是過往記憶。難道,行房能治療她的腦傷?
果真如此的話,那她真該多多益善才是。
戟王将淩亂的發絲塞至她小巧可愛的耳後,凝視她帶着淚水的眼稍。
"你爹娘都已離世,夢見他們,觸景傷情,自是傷心的。"
戟王體貼地說完這句話,牧荊倒是收起心緒,将耳輪貼在戟王心窩處,聆聽他的心跳聲。
如鼓般,咚地一聲又一聲,亘古恒定。
如果她真是師曉元,那麼她便不算假貨。将來哪天戟王察覺她是星宿堂的暗諜,她可以推托是受星宿堂所迫。也許,戟王大發善心,會放過她也不一定。
可若她真是師曉元,另一串問題便來了。
星宿堂當年為何要殺去師衍與師微微,獨獨放過師曉元?牧荊又為何失去記憶?難道真是因為腦傷?
這些隐事,星宿堂必然知曉真相,也知道她的真實身分,為何入宮前不幹脆交個底全盤托出,搞得她終日惶惶不安,老怕被戟王看穿一刀把她給剁了。
而今之際,最靠譜的辦法,便是找到牧荊隐藏于宮中的生母。
隻要能找到生母,牧荊便能以此尋到她真實身分。
這麼盤算的時候,戟王忽道:"改日,你也夢夢我,便不會傷心了。"
牧荊笑出聲。
黑暗之中,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殿下說得極是,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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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溫貴妃讓宮人人捧着幾株盛開如畫的瓊花,來鎮海宮。
溫貴妃今日一身梅子綠鑲花描金與花錦,看上去十分精神。
她笑笑着道:"來,本宮手上是東海島國前些年送給陛下的瓊花株,如今盛夏,開得正好,拿來給你湊個趣,解解悶。"
一旁的宮人打趣道:"王妃娘娘真有福氣,瓊花嬌貴難養,陛下賞給各宮的瓊花,都被娘娘們給養死了,唯有流雲宮這尚存幾株,貴妃娘娘倒好,把手頭上僅剩的全拿來給王妃,貴妃還說不偏心王妃,奴全都在看在眼裡呢!"
溫貴妃聽此,掩嘴一笑,沒分辯什麼,隻道:"瓊花确實難将養,你可得讓手下的花匠仔細些,整個大齊國就剩這幾株了。"
牧荊低眉順眼:"兒媳謝過母妃,定會囑咐花匠仔細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