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劉貴妃尖銳的嗓音自後頭響起時,牧荊吓了不小的跳。
并非被劉貴妃驚吓之故,而是她被人輕點一下臉頰。
那人鬼鬼祟祟,手指蜻蜓點水似地碰了牧荊,又驚覺唐突,倏地抽回。
牧荊略擡起眼皮,不明所以。
牧荊聽得劉貴妃頗有威嚴地斥喝:"趙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被後宮最有權勢的女人當場逮住,趙玉面瞬間恍然夢醒,偏白的臉龐泛起心虛的紅,驚慌求饒。
“貴妃恕罪,臣見王妃臉上有芝麻粒,一時忍不住想幫她,便……唐突了。"
牧荊聽此,眼睑輕垂,伸出手摸了下嘴邊,果真有粒芝麻籽。
劉貴妃寒着一雙眼,盯着趙玉面:"王妃高貴,豈是你能唐突?"
皇帝對幾日後的盛宴相當關切,今日特别叮囑劉貴妃前來代他視察太樂府準備的情形。誰知甫到太樂府,遠遠看到趙玉面離王妃咫尺,猥瑣鬼祟,伸出狼手貼上她的臉。
更可惡的是,趙玉面的嘴唇幾乎貼上去。
“貴妃恕罪,下次不敢了……” 趙玉面重重跪地,神情極度惶恐。
劉貴妃:"如今陛下都指望着你們這幫琴師立下功勞,趙大人自重,再有一次,本宮定當嚴懲!"
劉貴妃在後宮素有積威,不少小門戶出身的妃子被她整得死去活來,于是趙玉面當場便吓得險些屁滾尿流。
劉貴妃身邊的陸女官前進幾步,很配合地幫腔:"趙大人還不滾?等王妃娘娘的手段伺候你嗎?"
趙玉面這下更加心驚肉跳,瑟瑟發抖,逃也似地退下。
而後牧荊聽見劉貴妃步伐沉緩,徐徐朝着她走來。
她身上因步履搖晃而發出的珠佩聲響,令牧荊側目。
宮中皇族喜愛貴重首飾相撞之聲,既能彰顯身分,亦能擡高氣勢。
皇子挂五連環佩,太子最尊貴至少九環佩,至于桀傲不遜的戟王,并不屑在這種事情上琢磨。
戟王更為喜好的是成色稀罕少見的玉,比方出自南方大澤的墨玉,或是北境來的矶紅玉。
而劉貴妃身上的首飾繁複精巧,不僅有玉,尚有珠矶珍寶,琉璃海貝,數種材質的珠飾相撞在一塊時,發出清脆匡當聲,不隻氣勢做得夠足,以皇室挑剔的品味來看,也稱得上相當雅緻。
劉貴妃頗為心疼的模樣:"你這孩子,出門也不帶個侍女,孤身一人在此,若真被那性趙的輕薄,清白名聲可就毀了!"
牧荊心下微怔。
她确實沒意識到趙玉面湊近,但不過是碰個臉,倒也不在意。
在星宿堂操練時,男女無大防,更多時候,為了任務,竊聽暗殺,擠在一處貼身相黏,是常有的事。
反倒是劉貴妃替她捏了把冷汗。
話說那日劉貴妃怒氣沖沖地來,和風細雨地走,牧荊本就已然一頭霧水,如今當着她的面一口一個孩子長,孩子短的,當真是令人發噱。
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此時出現于此,究竟抱着什麼心思?眼下木槿不在身邊,戟王雖然在不遠的地方辦公務,但劉貴妃若想對自己怎麼樣,戟王斷然來不及相救。
于是,牧荊益發謹小慎微:"讓娘娘見笑了,方才我肚子餓,命木槿去小廚房取些點心,本想着她去去便回,卻沒承想我臉上的一粒芝麻,竟惹得趙大人看不過去,伸手替我拂去。"
劉貴妃微微擰眉:"你這孩子還真是實心眼,趙玉面說他是為了一顆芝麻籽,你便信以為真?"
牧荊傻傻地問:"難道不是嗎?"
陸女官不由在一旁嗤笑:"王妃娘娘到底是實心眼,還是……"
牧荊咬了下唇,一臉無辜地替她接下去:"陸女官莫不是要說,我蠢?"
陸女官一噎。
劉貴妃面色不悅,瞪了陸女官一眼,陸女官那差點脫口出來的"蠢"字,硬生生吞回肚子裡。
劉貴妃陪笑:"陸女官向來與本宮直言直語慣了,出了自個兒宮換習慣改不了,孩子你莫怪。"
陸女官去鎮海宮發燈籠材料時的嘴臉,還有譏諷的言語,言猶在耳,曆曆在目。既然她改不了壞習慣,那牧荊便來幫幫她。
牧荊眉眼間盡是順從:"娘娘哪的話,陸女官是宮中的老人了,說起來資曆遠比我高,我怎敢怪罪她。"
這句話說得陸女官渾身不對勁,縱然陸女官再怎麼瞧不上牧荊,也斷然不敢放辭自己在宮中的地位高過王妃!
牧荊又補充道:"陸女官見識遠比我多,她罵我的那些話,縱然難聽了點,卻一定有她的道理。"
劉貴妃目露犀利:"難聽的話?"
牧荊吸了下鼻子:"其實也并非難聽,就是太實在……陸女官說……若不是三殿下好這一口,就我這身分,不可能當上王妃。"
陸女官倒抽口氣,這是把一把軟劍往她頭上插了!
劍說來便來,劉貴妃咬牙:"陸女官,你仗着資曆深,往常在宮人面前趾高氣昂便罷了,居然還爬到王妃頭上去,該當何罪!還不向王妃賠罪!"
陸女官老臉沉下,手指顫抖:"貴妃娘娘……"
劉貴妃眉頭都要打結了:"喊本宮做什麼?還不向三皇子妃跪下賠罪?!"
牧荊面有驚慌:"娘娘真是折煞我了,您身邊的人,怎能向我磕頭呢!快起快起!"
心裡卻在冷笑,打狗還是得讓主人打,既打得精準,又不用自己動手,兩全其美。
隻是,看這情勢,陸女官那日在鎮海宮顯擺,難道不是劉貴妃指使來着?
陸女官巍巍顫顫地跪下,滿是橫紋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賠罪道:"請三皇子妃恕罪。"
牧荊捂了下心口,慌急攙扶:"陸女官這是折煞我了,不過小事,我怎會記在心裡呢?快快請起!"
陸女官一臉挫敗地起身,
劉貴妃朝牧荊笑了笑:"還是你性子溫順乖巧,難怪三殿下對你如此傾心。"
劉貴妃頓了下,又有些惋惜的模樣:"不像我,我個性剛烈,老惹陛下不快。"
陸女官替劉貴妃此話抱着強烈的不滿:"大齊國諸多善政皆有娘娘的手筆,娘娘才華洋溢,若不是身為女兒身,定比得上三公九卿,娘娘切勿妄自菲薄!"
牧荊安安靜靜地聽着,陸女官對她不遜,對自己的主子倒是忠心可鑒。
如若陸女官沒有誇大其詞,劉貴妃聽起來倒是個女中狀元。
個性剛烈,平日幹涉朝政,那夜劉貴妃率着禁軍去鎮海宮的行為,似乎便是她平常就會幹出來的事。
牧荊又聽得劉貴妃道:"孩子,如今宮中想破壞盛宴的小人不少,這把發簪給你戴着,賊人若見到你頭上有本宮的物什,定不敢輕易對你下手,如方才趙玉面的輕薄亦能消停。"
語畢,牧荊手上被放了一隻冰涼的物品,牧荊輕輕以手指頭摩娑,發簪一半金一半玉,上頭似是簡單的花紋雕刻。
劉貴妃謙遜的語氣簡直要令牧荊渾身豎起寒毛:"不過是隻尋常孔雀青玉杜若簪,讓你見笑了。"
陸女官插了個嘴:"誰說是隻尋常的簪子?這可是當初娘娘出嫁時,從老家帶到宮中的寶貝,平常都舍不得戴!"
牧荊問:"老家的寶貝?"
陸女官解釋:"是呀,這上頭的杜若與薜荔圖樣,是娘娘家相獨有的,配上娘娘最愛的孔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