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故做糊塗,低低地道:"其他人我沒留意,可我聽見了你的聲音,你好像有些生氣。"
想起糜爪冬,戟王很沒好氣,卻還是耐著性子問:"我是說,再更之前,我看見你笑了,為何?"
牧荊聽出他的不悅,語氣便更加羞怯,轉開話題。
"夏日晴光正好,我鼻中滿是花朵芳香,殿下就在不遠處議事,我便幻想着殿下俊目如泓,美如玉壁的偉岸身姿,不由得心裡歡喜,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幸這幾句贊美男人的甜言蜜語,牧荊事先便琢磨過了,這才能随便信口撚來,講得自然誠摯。
戟王聽此,腦子一片情熱,自然是什麼也不問了。
心念微動。
周遭無人,對面僅有一路迤逦到宮牆邊的似錦花叢,并無半座宮殿,無被窺之虞。
戟王便單手捧住她的後腦勺,俯首吻上她軟嫩朱唇,沾了瓊花馥郁香氣的舌瓣,令戟王情不自禁地品嘗許久。
許久,一直一直地。
牧荊兩隻纖臂,軟軟地攀上戟王寬闊的胸膛。
一對麗人便在繁花似錦中,金風玉露相逢,勝卻人間一切纏綿悱恻。
吻了一會,戟王與牧荊喘氣不過,不約而同松開彼此,戟王眸中有豔色蕩漾,又看了牧荊好半晌才漸漸消退。大白日的,他不能讓自己過于縱情,不然便有失皇子分寸。
戟王收斂了心神。
牧荊将臉龐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出意外,那裡頭的劇烈跳動異于平常。
待到戟王心跳恢複平穩,牧荊聽得戟王忽道:"今早,我讓你二叔父與二嬸母啟程回開陳了。"
牧荊心頭跳了下,面上卻還是若無其事,"喔"了一聲,沒表示什麼。
戟王淡淡地解釋:"你二叔父與二叔母是你的長輩,若不是我派人去師家,他們也不會千裡迢迢來到京城。此去路遙馬寒,我再三思慮,到底還是去送了他們一程。"
牧荊垂下眸子:"你有心了。臨走前他們可有說什麼?"
戟王揚楊眉:"自然是感恩戴德,說能嫁給本王,是你的福氣。"
牧荊不禁在心裡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嘴上卻仍是恭敬:"殿下說的是。"
戟王頓了下,又道:"也沒說什麼,就是提了點你姊姊從前在師家的事迹。"
牧荊呼吸險些中斷,心裡升起有股不祥的預感。
"我姊姊?"
"對,你姊姊,師微微。"
師微微三個字從戟王口中說出時,牧荊心口驟然顫了下。
很用力的一下。
彷佛有個人從井口朝著陰黑深井底,大聲呼喊出這個已久被遺忘的名字。
牧荊壓抑住顫意:"他們怎麼議論我姊姊?"
憶起師淩早晨時忿忿的模樣,戟王掐了下措辭:"你姊姊……對你不大好。"
牧荊笑一笑:"從何說起?"
戟王小心審視她的神色,又道:"她庶出出身,沒從你爹身上遺傳半點琴藝,生性又怠懶,性情褊察,很是忌妒你。"
牧荊搖搖頭:"你說的這些忌妒心思,尋常大家族裡多的去,哪就稱得上對我不好。"
戟王:"我怕你傷心,才說得委婉。師淩提及師微微幹的壞事,遠比我剛講得多得去。"
其實照理講,一個被欺淩的妹妹本不應追究被欺負的往事,可牧荊得搞清楚師淩到底說了什麼。
于是,牧荊便扯了唇,淡淡地道:"都是過去的事,如今講起隻當笑話,你就說來讓我笑笑吧!"
戟王細緻地凝視著她:"既然你已經不放心上,那我便講了。"
牧荊:"殿下但說無妨。"
戟王便從師微微的生母東姨娘講起。嚴格說來,師微微連庶出都算不上,因為東姨娘并非正經姨娘,而是一個扶不上台面的外邦女子,師衍當年有意擡舉她,她卻死活不願與師衍成親,原因具體倒是不明。
師微微便承襲了她外邦母親叛逆的性子,刁蠻任性,生性憊懶,若僅僅單純忌妒才華洋溢的師曉元,也就罷了,卻還處處耍花樣。
諸如割壞師曉元寶貝金穗紫木琴的琴弦,偷走師曉元在外頭辛苦奏曲賺來的衣飾首飾,在族人面前極盡所能地抹黑師曉元,甚至要師曉元頂着師微微的名字去外頭奏曲。
本來王妃曾提及師家人往昔互相攻讦的壞習性,戟王便不打算輕信師淩對師微微的批評。
可當師淩提及兩姊妹有時會互換姓名,去達官貴人家奏曲時,戟王想起三年前,本該去府裡頭奏曲的師曉元,卻被另一名粗鄙嬌氣的女子給取代。
便覺得師淩的話有幾分參考性。
為何不信?
師微微在三年前那場暗殺中已死,師淩何必大老遠來京城,隻為了大放阙詞關于一個死人的壞話?必然是因為師微微惡性昭昭,衆人難以平息怒氣!
語畢,戟王見王妃面色蒼白,長睫微顫,一把摟住她肩頭,低聲寬慰:"你姊姊已經死了,你不用再害怕。"
牧荊喃喃地道:"當年若不是因為陪着師曉元入宮,我與父親也不會被賊人突襲。"
戟王目露疑色,狐疑地問:"王妃這是傷心過度?怎麼有些語無倫次。你名叫師曉元,師微微是你姊姊。"
牧荊閉上嘴。
戟王轉瞬間明白過來,他的王妃是個心地慈善的,縱然是再讨人厭的姊姊,一旦身死,也斷不可能撫手叫好,難過代表她終究珍惜姊妹情份。
戟王溫聲:"别難過,你姊姊的死不是你的錯。"
牧荊無力地垂下頸子。
百口莫辯的滋味,小時候她嘗得夠多了,竟沒承想師曉元死去後,牧荊還要遭受一遍。
不過就在這麼幾日,牧荊已然想起自己便是師微微,可眼下,她竟然要聽着戟王口中講着一句又一句師微微的壞話。
既殘忍又荒謬。
戟王見她目色迷離,卻以為她還在記挂當年破事,便以一種指導的姿態苦口婆心。
"宮廷之中,也有不少這樣的,兄弟阋牆,姊妹争寵,都很常見,你不必心軟,心軟不見得對你有益處。"
牧荊略找回思緒,悶悶地問:"如若你是我,當如何行事?"
戟王想起欲争儲君位的劉貴妃以及她生的四皇子,語氣陡地鋒利,殺氣頓時四溢。
繁花似錦,光影斑斕,一片馨香燦爛中,牧荊聽得戟王嗓音冷厲,一字一句地,吐出這幾個字——
"長了爛瘡,不可不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