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另找别的琴師奏曲,或是與東海島國兩位船主知會,延遲宴會,都能将大事化成小事。
總而言之,兩國互市勢在必行,否則大齊國與北境的戰火不得消停,多少百姓又要死在煙硝之中呢?
可此刻,翼星即将慘死在她的腳下,脖子上插着的,還是鬼星不曾現世的血陰針。
這麼些年來,翼星九條狐狸尾巴,日月堂連一條都構不着,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被纖弱嬌柔的王妃,化成一攤沒氣息的爛肉?
不在牧荊的計畫之内的意外,她到底能怎麼解釋?
一旁的翼星,口中不斷冒出黑血。
此毒拆筋裂骨,翻騰五髒六腑,向來以風流高雅自栩的翼星,沒想到自己竟會以這種醜陋的方式結束生命。
他自知今日便是他的死路,看了眼牆外越來越旺的火光後,緩緩地閉上眼。
火光與樹影交織之間,牧荊聽見翼星氣息越來越微弱。
翼星斷氣之前,将無神的雙眼對上浩瀚無垠的夜空,喃喃地道:"想殺你的人不是副堂主,她怎麼可能殺你呢?她可是你的……"
牧荊心裡一跳,驚問:"誰?"
翼星話沒講完,便吐出最後一口氣。
無聲無息,無氣無味,他在世上最後一口人氣,就這麼輕飄飄地湮滅在空氣之中。
牧荊心髒狂跳,翼星的遺言令她驚訝到難以呼吸。聽翼星的意思,副堂主與牧荊竟有着不小的聯系。
該死的翼星,他怎能徒留疑問,便這麼閉上嘴了?
他憑什麼這般玩弄她的心志,便撒手不管了?
一時之間,牧荊陷入迷亂,翼星憑什麼就這麼死了,快活過來,她有解藥,現在服下還來的及!
快給她醒過來!
此時,城牆外火光耀天,鐵靴重踏,沉甸甸腳步聲與馬蹄聲也越來越清晰。
牧荊收回瘋狂的思緒。
她聽得出來,戟王派出不少人馬,其中一人為首号令,高坐鐵騎,飛馬奔馳,兩翼侍衛,巡俟在側。
踩踏強覓之間,掀起亂葉翻雀,陰風驚破雁鴨。
戟王嚴厲緊繃的嗓音,号令回蕩在層層宮牆之間。
自己的王妃被男琴師擄走藏起,他肯定很沒面子,他占有欲極強,他的王妃絕不能身子不潔。
當戟王抱着一股強烈的怒意找來這,卻恍然看見趙玉面的屍體躺在王妃身邊,而王妃卻全然無恙,他會怎麼想?
腳步越來越近,戟王要發現她了,牧荊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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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太樂府。
玉錦隐囊自丁齡手中嘩地落地,當他從鎮海宮返回見到這一幕時,頭皮倏地炸裂。
木槿昏倒在地,王妃失蹤,而趙玉面不知去哪了,徒留一隻孤零零的琴。
究竟發生何事?
丁齡不及細想,以最快速度禀報戟王。戟王得知消息時,勃然大怒,将跪在地上的丁齡,踹得差點沒滾出門外的廊道上。
戟王即刻掀袍駕馬,蹄震皇宮,領着鎮海宮侍衛們搜宮。
火炬高舉,足以照亮漫漫黑夜。
戟王鐵了心要将皇宮翻個底朝天,他搜遍每一個崎岖角落,每一道蜿蜒回廊,每一片瓊花瓣墜地處。
敢在他眼皮子下把人擄走,他定要趙玉面拿賤命來償。
終于,在一處被竹林淹沒的頹圮宮牆下,戟王聽見王妃自喉嚨嚎出的凄厲叫聲,她正顫抖地持琴轸鑰尖銳的那頭抵住脖子。
當戟王在馬背上看見這一幕時,血液差點凍結。
她在做什麼傻事?
戟王翻鞍下馬,黑絨披風在空中翻飛,像潑撒入天的濃黑墨水。他疾速奔到牧荊身邊,輕輕卸下她的琴轸鑰。
牧荊一臉莫名,後退數步,一副不确定來者究竟是善是惡的警覺模樣,蒙上霧氣的瞳眸,盛滿畏懼與警戒。
戟王見此,心略揪緊。
他一面摘下身上黑絨披風緊緊裹住她,一面在她耳邊輕聲安撫:"阿元,别怕,是我。”
牧荊恍神了下,察覺來者是戟王後,筆直的脊骨倏然坍垂,像抓到一根浮木似地,雙手胡亂攀在戟王身上。
她瑟瑟發抖,眸光水潤,無助地抽噎:"子夜,你終于來了,我等你好久……”
戟王的心髒當場被一束鐵絲牢牢勒住,一股難以明說的痛楚分明竄起,卻又被鐵絲束緊強按到心底去。
戟王的嗓音幾近嘶啞:"我來了,别怕。"
牧荊抖着手指頭比着眼前,眸珠透出破碎,顫抖地問:"趙玉面呢?逃走了嗎?他剛剛想輕薄我,幸好我抵死不從,否則他就得逞了!"
倉促之下,牧荊隻能賭一把,将自己與翼星撇得幹幹淨淨。
她要裝作被趙玉面擄到這,她要假裝滿腦子都想着捍衛自己的清白。
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死了,她本就是個瞎子,加上過于驚懼的緣故,哪裡會察覺到?
反正翼星已死,總不可能活過來與戟王對質。戟王縱然有惑,卻也難以查證。鬼星這支血陰針,知道的人極少,戟王真要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所幸戟王沒有生疑。
他摟着她的指節用力幾分,眸光幾乎要将地上的屍體射穿,面罩寒霜:"他死了。"
牧荊睜着大眼睛,不知所措地問:"他死了?他怎麼死的?"
戟王冷冷地瞪着那團發黑的爛肉:"被毒死的。"
還真是便宜他。
戟王暗地忖着,應該是附近的日月堂手下發出暗器救了王妃一命,倘若落在戟王手上,斷然不會讓他死得輕輕松松。
戟王緊握住牧荊的手,溫柔而低沉地道:"别管他了。"
牧荊一愣:“你的手……”
牧荊驚訝地發現,戟王的手竟比她還冰涼,冷汗如冰珠,密布在他掌中。
她再伸出手觸碰他的臉龐,自下匍匐向上爬。
本就骨相分明的俊面,轉折又更加生硬鋒利,他的下颔繃得死緊,線條銳利的嘴唇緊閉,眉頭也蹙攏。
戟王目色深濃如墨,語氣有些興味:“你若想要,也得等我們回去再說……回宮我再好好陪你玩。”
牧荊素面微紅,并未答腔。
之後,牧荊忽然想到什麼,将手按在他敞開領子的胸膛,光滑壯實的肌理底下是一顆快速跳動的心。
快得像要從胸腔中竄出來。
原來,他在害怕,他在緊張,他還心跳如雷。
溫言安慰與玩笑調侃,恐怕都是做給她看的,戟王此刻心情絕對不似他的語氣聽上去輕松。
不過這都是因為王妃清譽有損,戟王氣急敗壞,才會有強烈的情緒波動。
牧荊低下頭,哽咽地道:"殿下,都是我的錯,是我自己将自己置入險境,毀了清譽。請殿下責罰我吧!"
戟王擡起她的下巴,陰郁的目光掃過她落在耳側的淩亂發絲。
“清譽算什麼?保住命才要緊。”
這個回應讓牧荊怔忪住。
戟王的眸色烏黑如漆:“剛才在尋你的路上我一心祈求上蒼,隻要你能好好活着,就算你被輕薄我也不在意。"
戟王頓了下,又道:"你的命,比世上所有,都來得重要。"
時間停在這一瞬。
牧荊晦暗的珠眸,漸漸地生出細碎的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