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耷拉着眼皮:"不疼。"
他握住她的手指頭,在指尖上咬了一口,輕聲道:"我的王妃,向來善良溫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壞?"
牧荊愣了下:"呃?"
戟王:"把紀瑛捆起來,關在柴房之中,裝扮成她,如果不是我相信我的直覺不會出錯,你已經上了船,被帶走了。"
牧荊額筋微抽。
木槿這都辦得什麼差事,讓她把紀瑛帶去錦陽門,她竟把人給捆了。
牧荊正想着怎麼圓謊,卻聽得戟王嗓音低低地傳來了句──
"都是我的錯。"
牧荊微挑起眉:"為何這麼說?"
戟王靜靜地看着她:"如果不是我在你面前數落你妹妹師微微和她生母的不是,你也不必遮遮掩掩,頂着紀瑛的名上殿。"
牧荊搖頭:"我不懂?"
戟王:"我言語之中透露出對他們的輕蔑,到底令你感到難堪,你怕我心底其實是瞧不起你的,加上陸女官在殿上譏笑你的出身,你更加不敢讓人知道彈琴的是戟王妃,怕我蒙羞,對嗎?"
牧荊眸中裂出新月般的銳光,輕輕歎了口氣:"你說的不錯。"
戟王頓了下,又道:"母妃家鄉的神醫已經到京城,明日便能進宮診治你的眼疾。"
戟王驟然轉了個話題,牧荊有些反應不及。
戟王嗓音中有些許歡快:"我等不及要讓你複明。"
牧荊疑惑:"為什麼?"
戟王輕輕笑起來:"我恨不得你看見今夜當你奏曲時衆人的神情,看他們為你着迷。"
牧荊眼皮一跳。
戟王嗓音益發溫柔:"阿元,你知道我有多麼為你感到驕傲嗎?"
他為她感到驕傲。
霎時間,牧荊目眩神迷。
腦中浮現戟王修身颀長,傾蕩磊落的身影。
身邊的男子嫉恨如仇,愛恨分明,愛是愛,恨是恨,卻捧着世上最熱烈真摯的情意到她眼前。
戟王就像朵懸崖邊熱烈綻發的豔花,撷取的同時也是萬丈深淵。牧荊一腳踩在深淵旁,一腳在懸崖邊懸空搖晃。
情意如山如潮,如夢如澤,她知道她這輩子無論如何是躲不掉了。
有個人在意她的命勝過他自己的命,說他以她為榮,牧荊自然清楚男人的甜言蜜語不能靠。
可有這麼一刹那,足以爆擊她心髒的情愛,她知足了。
戟王瞥了眼港口邊,東海島國的商船即将啟航,迳自抱起她,自己站定後,再緩緩将她放下來。
戟王神情如常:"船要開了。"
牧荊想起自己本該跟着大齊國樂師上船,無助地問:"我脫隊了,該怎麼辦?"
戟王斜眼弌了她一眼:"還用問,難道真讓你跟他們走?"
牧荊躊躇:"可是……"
戟王牽起牧荊的手,斷然道:"沒有可是,走,跟我去也船主面前,把事情原委交代一遍,他們想讨要什麼補償,隻要本王給的起,絕對不吝啬。"
牧荊心生一計:"把我的琴送給也船主,你覺得如何?"
戟王:"哦?"
牧荊沉吟:"合歡散要動聽,琴亦是關鍵,這把琴至少百來年了,算起來也是稀有的古琴,還有曲譜咱們也一并奉上,太樂府人才濟濟,總有人能精通的!"
真相是,牧荊厭惡師曉元的琴。
她甯可身邊沒有任何一把能用的琴,也再不要提着它奏曲。
總有一天,她要将師曉元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陰影,全數剝除。
戟王不大肯定地道:"這主意不錯,就是不曉得也如姜肯不肯。"
牧荊急着邁開步伐:"先去再說。"
戟王在後頭凝視她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彎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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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東海島國的人馬皆已上船,隻餘也如姜孤身一人矗立在岸邊。
夜靜水寒。
數不清的星辰照着白沙渡口,船頭萬頃江水茫茫。
此去千裡萬裡,自有明月相伴,而也如姜想帶走的那個人看樣子這次是帶不走了。
滿船空載月明歸。
也如姜視線落在提着裙疾速奔來的牧荊。
戟王夫婦與她一番交涉後,也如姜出乎意料,沒什麼異議地同意。
之後,她又凝望着笑意靈妩,明眸鮮動的牧荊離去。
直到她再也看不見牧荊的身影。
戟王自然是查覺到也如姜奇異的目光,以為也如姜是出自惜才之故,舍不得放王妃走。
到手的肥肉飛了,她當然扼腕。
不過戟王不管這麼多,重要的是他的王妃安然無恙。
牧荊松了口氣:"也船主不愧是船主,心胸磊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便放手了。"
戟王思忖了下,倒是沒說什麼。
兩人牽着手走在岸邊之時,戟王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笑着道:"也船主與你一樣,對木皮燈甚是喜愛。"
牧荊心中一蕩,面上仍然無驚無恐:"什麼意思?"
戟王:"她富可敵國,明明可以買成千上萬盞琉璃燈,可她的商船上卻挂了不少木皮燈。"
不少木皮燈?
牧荊蓦然想起在燈會上沖撞她的老婦人,當時牧荊給了她一枚碎玉流蘇,讓她與商販換取木皮燈。
諸多思緒亂七八糟地浮上腦海。
汲古閣中記檔唯一一個關于東海島人的紀錄,是十八年前出現在西邊沙國,一名姓葉的女船主……
葉與也諧音,一個是中土的姓,一個是東海島國的姓。
這兩者恐怕都指向同一個姓氏。
開陳便在沙國邊界上,而牧荊今年年方十八。
牧荊心髒狂跳,猛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