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吧嗒。
回音蕩起,空靈清脆。
陰森晦暗的牢獄,厚實牆壁爬滿斑駁的紅印,隔壁傳來陣陣慘叫搗碎靈魂,燈盞忽明忽暗,壓迫感宛如一把刀鋒在心髒裡攪動。
火盆噼裡啪啦,一個暗衛被縛于足枷椅。
雲思淺冷漠地睥睨着他,視野彌漫着烙鐵灼熱的灰煙,“祁先,誰讓你來行刺蠱王的?”
他滿身暗紅,但這衣衫原是白的,隻是被血染過。地上一團血窪,順着他動脈處那條大大的裂口,血滴接連不斷往下淌。
祁先堪堪擡眸,虛弱到極點:“蠱王嗜血殘暴,人人得而誅之,縱然他武功蓋世,卻也是暗箭難防呀。”
這裡是西瀾三大派之一,千蠱門。
蠱王殿下設立的暗廠裡培養幾千名暗衛,個個身懷絕技,武藝卓絕。他們是奴籍人,簽過賣身契,從入門起,眼裡隻有冷冰冰的任務,不許自戕,終身受主人驅。
見她不言,祁先挑釁地凝着雲思淺,勾唇那一刹那,眼眸噙着若有若無的淚,“是我想殺他,與旁人無關。”
雲思淺步步逼近,眼眸陰翳:“你曾追随蠱王殺入西瀾,可謂是生死之交,為何潛伏暗廠五年,選擇在三日前的春獵将蠱王引至深山。如此籌謀,心思缜密,恐怕與你勾結的同夥,就在這千蠱門之中。”
“同夥?”祁先哈哈大笑,提高聲調:“告訴蠱王,我的同夥,是這千萬冤死的亡靈,向他來讨債的!”
“……”
若找此人讨債,索命鬼能從皇浦排隊到西瀾,最後再被他挨個殺。
蠱王殿下,名叫魏陵州。
皇浦國越獄叛逃的朝廷鷹犬,江湖傳聞中研究蠱術、身懷邪功的惡魔,如今西瀾城隻手遮天的人。
西瀾城是皇浦國西部邊境一座城,自古西瀾人性情剛烈,骁勇善戰,幾百年來隸屬于皇浦。
兩地本是一家,而後,新上位的西瀾王大力推崇薩旦教,受教派影響,保留了原始奴隸制度,階級分明,導緻民風混亂,矛盾頻發。
先帝在世時邊境動蕩,朝廷腐敗,貪官污吏一大堆,又拒絕西瀾王的和親提議,以至于西瀾混戰多年。
直到五年前,先帝駕崩,皇浦國太子登基後根基不穩,為安撫西瀾王,派貴妃委身和親。
本是個促進兩地友好之事,誰知貴妃入城前夜,魏陵州潛入酒窖,手臂一伸,袖口鑽出一隻污血淋漓的蠱蟲。蠱蟲越生越多,陸陸續續爬進酒缸裡。
次日新婚宴席,将士們正大魚大肉,把酒言歡。殊不知,他們喝下的酒,早已混入蠱毒。
一把寒月刀淩空飛起,烏雲密布,天邊泛起糜爛的紅。
殿門被暗衛們撞開,騷亂之中,蠱蟲從酒缸内爬出,回到主人掌心。
将士紛紛抄家夥,高喊有刺客,殊不知這酒裡的蠱,名為死亡蠱,喝者即死。酒後穿腸,滿地潰爛屍身。
魏陵州率領西瀾三大派的暗衛兵強行闖入,血洗了整座宮殿,揮刀斬殺西瀾王。和親貴妃也下落不明。
西瀾王死了。
一夜之間西瀾群龍無首,呈現出三權分立的局面。
衆人見識過蠱王的瘋魔,西瀾三大派忌憚他,西瀾城上下無不畏懼,西瀾王的舊部接連倒戈,紛紛俯服在他腳下瑟瑟發抖。
而蠱王得了兵馬錢财,一手創立了暗廠,無數身強力壯的奴隸争先恐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為了活命,為了晉升,暗衛之間相互厮殺,每月都會死幾百個人,晉升者卻踩着失敗者的屍骨,恣意妄為。
随着蠱王勢頭越發大了,消息傳到皇城後,皇上勃然大怒,各地藩王虎視眈眈,卻始終不敢貿然出兵。
因為西瀾城嚴寒,遍地荒漠。
士兵入城定會水土不服,且西瀾王在世時,這裡已是虎豹豺狼坐鎮之地,更何況精通巫術手段殘忍的蠱王。
明的不行,隻能來暗的。
此後,皇上和藩王開始培養細作。縱使西瀾城危機四伏,卻是離蠱王最近的地方。
各方勢力的王心懷鬼胎,時常派出高手暗中潛伏,有不怕死的細作直接混入暗廠,步步晉升,以待時機成熟,行刺殺之命。
然而,沒有一個成功的。
行刺者,全部被殺。
……
滴答滴答的水聲,空氣中血腥氣彌漫。
從祁先手腕的裂口可以判斷出,他中的是血蝕蠱,受刑時候,血在一點點滲,延長了時間,在痛苦中磨損意志,最後死去。
祁先是個硬骨頭,受盡折磨也不松口。
如此反應,雲思淺并不意外。
她抿了口普洱茶,暗廠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人都見過。幾道刑罰下來,僅僅是聽,就能明白那個人經曆了什麼。
入了千蠱門的暗衛,每人身上都有蠱王親手種下的蠱毒。
平時不發作,啥事沒有。可一旦瀕死,或被主人責罰,就會暴露體内的蠱毒。
有時候雲思淺也在想,自己身上究竟是什麼蠱。但是這隻有蠱王知道,除非她成為叛徒。
不得不說,西瀾三大派中,最殘忍的就是千蠱門。
千蠱門對叛徒毫不留情,但蠱王很少親自動手,都是交給暗廠高層,逐林衛的指揮使。
看着他形容枯槁,血快流幹了,雲思淺揮鞭抽在男人臉上,涼涼開口:“你當真不怕死?”
祁先坦然無懼,道:“指揮使,做我們這一行的,腦袋别在褲腰帶上,怕死,你做什麼暗衛?罷了,反正這是我最後一程了,何懼之有?哈哈哈哈哈——”
“阿淺,看在往日的交情,可否給個體面。”
“你說什麼?”
“綁得太緊,讓我喘口氣……”
雲思淺遲疑了一下,半響傾身過去,割開繩索。
蓦然,一股勁力襲來。
身體失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