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叔的車從墓園開到家門口,李斯年也跟着李糯糯一起下了車,改坐公交回出租屋。
他不想讓江叔知道自己如今的住處,倒不是不信任,而是人終究是李宇雇的,回頭李宇若真問起來,江叔是說、還是不說?
不如幹脆一開始就别讓人家有為難的機會。
下了公交車,李斯年在路邊買了份炒面,提溜回出租屋了。
屋内隻有靠門處的一扇小窗,這個天氣不用開空調了,李斯年打開風扇,将炒面放在桌上,還是覺得沒什麼胃口。
他的确是對李糯糯說謊了,根本沒有沒做完的卷子。
李斯年往硬邦邦的床闆上一倒,準備眯一會,等太陽落了,再去超市買四件套。
許之來時,日頭已經斜了。
他打開門,剛要開燈,瞧門口歪七豎八一雙鞋,又見床上凸出來一塊弧度,猜到李斯年在睡覺,于是輕手輕腳關上門,将手裡東西放了下來。
塑料袋落地,發出刺啦聲響,在靜谧環境内顯得格外刺耳,李斯年翻了個身,嘴裡不知嘟囔了句什麼。
“你醒了?”許之問。
一片寂靜。
他走到床邊,才發現原來李斯年還在睡着,剛才大概是在說夢話。
光線擠過排屋間狹窄的空隙,又透過玻璃窗,灑下一片昏暗不清的黃色光暈,正好落在李斯年臉上。
他平時笑或怒都生動,很少有這樣平靜到幾乎稚嫩的模樣,粉嘟嘟的嘴唇還癟着,不知道在做什麼夢。
許之今天是來送東西的,人醒沒醒都無所謂,他正挪開腳步,準備離開,轉頭時忽然感覺看到什麼,有些不确定,于是換了一個角度再看。
沒錯,李斯年眼下臉頰有幾條幹涸的淚痕。
這實在是有點違和,許之想象不到平日裡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流眼淚是什麼模樣。
又是什麼事情,會讓他這樣流着淚睡去。
許之躊躇之間,李斯年又翻了個身,忽然睜開眼。
二人四目相對。
“草!”李斯年吓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看清楚是許之後,才洩了氣長歎一口:“是你啊……你怎麼進來的?!”
“有一把備用鑰匙。”許之擡手示意,“你要是介意,就都放你這。”
李斯年擺擺手:“你拿着吧,萬一我弄丢了要是還能來找你,主要是醒來看到屋裡突然出現一個人,也太驚悚了。”
許之指了指塑料袋:“我買了床墊和四件套來。”
“啊,我可以自己去買的。”李斯年起身,拆開來看,是條紋的四件套,他記得許之自己床上也是條紋的,看來他很喜歡條紋。
李斯年笑道:“你最近突然對我這麼友好,我還挺不适應的。”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還你的人情,許之心裡想着,開口卻是:“剛路過超市看到促銷打折。”
要說這四件套應該先過個水再用,但今天太陽已經下山了,李斯年可不想再多睡一晚上硬闆床,于是也不講究,準備直接鋪來用。
他“啪嗒”一下打開燈,屋内瞬間明亮起來,先将床墊挪上床,又轉身去拿床單。
路過衛生間的鏡子時,李斯年餘光一瞟,蓦的頓住腳步。
他看到白熾燈下自己的臉:滿是淚痕但毫不自知的臉。
李斯年腦子一嗡,尴尬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趕緊鑽進衛生間,把臉伸到水龍頭下面猛撲涼水。
“你早就看到了,不告訴我?!”李斯年從衛生間怒氣沖沖的走出來,沾濕的劉海還在滴着水珠。
許之攤手,表示這真的很難開口。
李斯年長長歎了一口氣,決定大人不記小人過,悶頭去鋪自己的四件套,等鋪好了,氣也差不多消完了。
“你晚上吃什麼?”李斯年問。
“回家吃。”許之撒謊不眨眼。
李斯年也不急戳穿他,隻是伸手将他肩膀一攬:“走,今天我請你,算謝謝你給我帶那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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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三岔巷子外圍的攤販更多了,招牌将路邊照得亮堂堂,風裹着油香與鹹辣味道迎面吹來,李斯年這才後知後覺有點餓了。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挑選着吃哪家,腳步在其中一家前停頓片刻,但不知為何又挪開了目光,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到盡頭,還是沒能決定。
“你有什麼想吃的?”李斯年看向許之。
許之想了想,問:“江城的小龍蝦是不是挺有名?”
李斯年無端一愣,眼中不自覺多了些許神采:“是啊,不過很辣的,你能吃辣嗎?”
許之點頭:“嗯,可以試試。”
李斯年一笑,轉身往回走,來到那家曾短暫駐足的小攤前:“老闆,兩盤大份小龍蝦,特辣!兩碗全料炒飯!在這吃!”
兩個長手長腳的少年人在矮小的塑料闆凳坐下,這裡的一次性筷子都是小号,塑料碗碟輕的風一吹就要飛走,抽紙也是粗糙的便宜貨,哪兒哪兒看着都很局促。
但這種局促仿佛才是路邊攤的靈魂,倒讓人覺得食物味道都變得更地道了。
老闆掄起膀子開炒,菜很快就上齊了,兩人戴着手套開吃,李斯年吃得滿嘴滿手油,不一會,面前小龍蝦殼都堆成小山了。
擡頭一看,許之還在慢條斯理、認真仔細的剝殼,吃蝦吃得像是在做什麼精密物理實驗。
夜市就是夜越深、人越多,四周充斥着說笑聲、各類肉菜下油鍋時的“刺啦”響聲,再沒有比這裡更有煙火氣的地方了。
小龍蝦空了盤,李斯年還意猶未盡,又揚聲:“老闆!再加一份特辣小龍蝦!”
他邊說,邊辣的斯哈斯哈倒吸氣,再看許之,面前隻有幾個蝦殼,但辣的整張白淨的臉都被紅暈染滿了。
“以前,我媽老帶我和糯糯來吃小龍蝦。”李斯年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