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嵌寒骨針線殊連
青歸玉一時愣在那裡,手停在沈镌聲衣襟上方,指尖懸在他鎖骨上方三寸,被蝕骨釘泛起的寒意凍得發顫。
這釘子下的位置,她太熟悉了。
上一次見到這釘楔鎖骨的惡毒制法,還是七年前。
彼時這具身軀的主人,眉骨尚未生出這般鋒利的棱角,眼尾也未曾點上這顆鮮妍流麗的朱砂針痣。
而現如今這具身軀裹着玄色暗紋衣袍,腕上手上覆滿金色寒絲,簡直像是将劍鞘淬上了毒。
在這七年裡,沈镌聲将一身病骨都裝點成殊尤絕世的佳公子模樣。
一着十策無遺計,天機百變不留魂。江湖中人人皆知的天機謀主,都道是國士傾風,從流仰鏡。
而方才在衆人面前那個中了情蠱的金聲公子,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直到此刻他失了意識,少了那些儀笑閑閑的從容,也退去了那些眉目增娆的情欲僞裝,才顯出些如少年時一般可憐的神色。
沈镌聲靠着她,整個人昏了過去,隻是右手仍緊緊攥着心口那三枚金針的位置不放,手指骨節和金絲纏繞得紛紛亂亂,青歸玉幾乎沒法打開他的衣襟。
兩枚蝕骨釘沒入的傷口周圍,古怪的不見血,反而盈着冰,細看竟有點點冰紋嵌在皮膚肌理中,如網般裹住暗器。
“唉,”青歸玉抽回手,扶上額頭,歎了今天的第二次氣,“倒是舍得對自己下手。”
這是天機閣用以暫時壓制寒氣的釘法,以極陰狠的方式,在骨頭關竅之處楔進蝕骨釘,斷了流動的脈絡,嵌進煉骨的寒髓,确實能暫時聊以保命。
果然,她觸到的脈象不錯,雖然虛虛實實,但沈镌聲給她展示的脈象不是假的,此時此刻,他确實已經命懸一線。
那一年,少年能在那等折磨下行到她藥廬門前,也是靠着這楔釘入骨的法子。
青歸玉拿手去碰那蝕骨釘,冷不丁的,沈镌聲蓦然醒轉。
覆着寒絲的手一把抓住青歸玉的手腕,把她手腕攥得生疼,沈镌聲雙眼睜開,眼底如碎冰湧動般的癫狂,張開口,
“……青姑娘?”
他沙啞地問,那一點眉梢赤色的針痣盈盈如血,眼珠上又覆上琉璃般的薄薄冰翳。
青歸玉回過頭,使另一隻手抽出針囊裡的金針,沒把他的突然驚起當一回事,知道他此刻誰都看不見。
江風穿過烏篷船的縫隙,将沈镌聲散落的發絲吹拂到青歸玉的手腕上,與他手上的金絲纏繞在一起,幾乎難以分辨。
“松手。”青歸玉語氣平靜地說道,“你想活,還是想死?”
沈镌聲低着頭,卻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語,隻是緊緊地攥着她的手,金絲掩映下,他的指節都有些泛白。
見他仍然沒有恢複意識,青歸玉撚起一根金針,刺入了他的昏睡穴。
沈镌聲閉上眼,終于整個人歸于沉靜,這才顯了一點安穩的樣子出來。
烏篷船在江上緩慢地打着轉兒,江水在船底緩緩流過,有規律地推動着小船,如同嗚咽的節奏。
壓在江面上的晨霧緩緩退去,沈镌聲靠在她身邊,腕間晶絲垂落。那被金聲公子用以殺人的絲線,浸在春水中,柔軟地纏着幾縷青萍,随着江下暗流浮浮沉沉。
幾顆零落的朝露隕在他的發間,艙底積的那點濁水打濕了青歸玉的腳面。
江畔蘆葦叢随風擺動,搖出些綿長的歎息。
*
青歸玉捋捋頭發,盯着沈镌聲鎖骨處的蝕骨釘。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沈镌聲的生命在她身邊慢慢地退落,流逝。
救他麼?
還是讓他就此死去?
今日金針救得了這将死之人,明日她鎮的住這将死之心麼?
“——若是我偏要叫它情蠱呢?”
她蓦然想起沈镌聲這句話。
船頭撞上浮木,猛地颠簸了一下,她也随之坐直了身子。
不過是當初藥廬裡的一個少年罷了。
“我總能解決的,”
她對自己說道,微微仰起頭,雙手利落地挽起散落的發絲,緊緊抿着嘴唇。
“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你把金針殺人的事情說清楚。”
青歸玉拿出幾根金針,靠向沈镌聲的鎖骨處。
那釘入骨深重,比當年還要狠了許多,不知道此人是抱着多大的決意下的這般死手。
但是青歸玉卻不是十七歲時的她了。
她的手微微顫抖,手腕上的傷痕對經脈的嚴重影響在運功時顯了出來。平日裡施針尚可,如今需要附着内力起針,這雙手便開始不受控制。
她嘗試運轉青囊訣内力,手腕卻無法承受,終于,一聲輕微的脆響,金針從她指間滑落,掉在了他的衣襟上。
青歸玉皺着眉,伸手撿起那金針,撚了撚。
環顧四周,這隻是一艘漂浮在江心的烏篷小船,朝陽晨起,天高雲淡,如何能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