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镌聲平靜地回答,擡起頭,直視她。方才的劇烈咳嗽使得他雙眼周圍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暈,眉梢的朱砂針痕殷殷似血,襯得他神色愈發深沉。
“告訴我。”
她拈出兩根金針,對着他比劃了一下,冷冷地說,“否則公子這最後三成功力,怕是也不能要了——是不是我師兄他們出了事?”
沈镌聲猛地轉過頭,垂落的發絲被扯得動了起來,他輕笑一聲,聲音幾乎帶着些微的顫抖,
“不去看看,誰又知道呢。”
*
暮春時節,江上行船,舢闆上依舊透着一股濕冷。
青歸玉站在船頭,青衫被風掀起,衣袂翻飛。她轉過身,手持竹笛挑開簾子,看向裡面坐着的沈镌聲。
船過水面,四處波光粼粼。
天機閣掌控十二水路,沿江上下河口,哪裡沒有他們船舫?
但沈镌聲卻一概不用,隻與她租了條不大不小的船隻,溯流而上,朝漕幫總壇處行去。
臨上船前,倒是看見他向嘲風,蒲牢交代什麼。
那二人面色凝重,尤其稱作蒲牢的少年看起來十分謹慎,口中不停地說着,似乎問了許多問題。
遠遠看見沈镌聲的玄色衣袖在風中輕展,手腕上縛着的金線在陽光下隐耀。
他伸出一根蒼白而纖長的手指,指尖在另一隻手掌心中緩緩劃了個圈,随後向外輕輕一點。
兩人就向他低下頭,行了個禮。
青歸玉隐隐有些不安,但是金聲公子那閣中内務,她倒也不想摻合進去。
這幾日的經曆,讓她深刻體會到陸歸衍所言非虛——天機閣九層連樓,勾連險惡,其中之事,外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藥王谷深居北方。點蒼派毗鄰渝州。
漕幫總壇從州城望東,渡江可至。
但天機閣本處何在?她盤算了一盤算,竟好像從未聽人說起。
打從心底裡有些好奇,隻是誰都明白,這是不能探聽之事。
沈镌聲見她挑開珠簾子,微笑着站起身走來,金線長拂,随着他的衣袖擺動。
青歸玉抱着翠竹笛,目光落在他手上垂下的晶絲上,那些纖細的絲線在陽光下紹紹缭缭,其中幾縷被江風吹起,危險而哀婉地淩空劃過。
心中不禁感慨世事無常。前幾日初見沈镌聲時,他站在江面上,與她隔江相峙。那時她第一眼還曾被這昔日少年長成後的風姿所懾,覺得他恰如閣中帝子,淡漠而疏離。
怎麼就變成這種人了呢,是因為黃帝續命針的原因麼?她在心裡發笑,又為自己感到難過。
江水東流,船下細浪聲似是在低語,又似是在嘲弄,仿佛在說這世間的一切,終究如這江水般,無法停留,無法掌控。
沈镌聲站在離她幾步的地方,定定的看着她,忽然開口,語氣有些突兀,
“你在想什麼?”
青歸玉轉過頭,反問他,“你不是料事如神,能掐會算?還會看星象?”
他卻意外地一改平日從容的态度,眉頭微皺,苦笑道,
“我的蔔卦……十卦九不準。因此後來就不算了。”
此時,船身微微一晃,水底下似有暗湧的浪頭。
船艙後面,船家朝沈镌聲喊道,
“江上風大,前頭有些急流,公子還是帶夫人進艙去罷!若是落了水,到時候可算誰的?”
沈镌聲盈盈一笑,朝她攤開兩手,指間的金色絲線在陽光下閃着明媚的亮光。
他俯下頭,眼簾低垂。語氣溫和,卻仍帶着幾分調侃:
“夫人,先進艙罷。”
青歸玉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镌聲擡起頭,眼角顯出一抹淡淡的紅色,語氣愈發柔和:
“夫人如果還在生我的氣,那麼在裡頭,做郎君的可以離得遠些。”
顯然若是不走,他還會繼續說些令人尴尬的話。青歸玉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快走幾步,搶先走下船艙去。
就在這時,近處駛過一條大型船隻,船上高懸着漕幫的繡旗。
沈镌聲牽起船帳,微笑着轉過頭,指了指那船,
“漕幫的船。不如看看有什麼差處。”
青歸玉聽他說得蹊跷,想起他之前提到的師門之事,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和藥王谷有關麼?”她細細看了看,卻不覺有什麼異常,“與師兄他們有關?”
沈镌聲微笑着,卻沒顯出半點愉快的樣子,
“你那師兄藏頭露尾,”他的聲音倒當真冷淡疏離起來,
“與他相比,我都算赤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