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未曾将他刺死,其實已失良機。陸歸衍手腕輕抖,無妄劍铮然入鞘,劍身輕吟如碎玉相叩。青歸玉見他目光掠過,急忙對他奮力暗示,他猶疑了一瞬,終于退了一步,白衣動處,已歸入藥王谷諸人中。
這短短須臾之間,台上殺招兩現。韓長老此話雖然重重舉起,實在圖了個輕輕揭過。
但沈镌聲是何等心計的人物,慣會見微知著,窺妙識機。他眼光微轉,立刻開口道,
“我一時氣急攻心,唐突了貴派。待蠱毒稍緩,必當親赴藥王谷負荊請罪,屆時再向陸兄讨教劍道精妙。”
随後眼尾微挑,又笑道,
“隻是貴派除卻陸白衣,可有第二人有這般劍術造詣?如此劍法,竟沒旁人學會,當真是明珠獨耀,群星晦暗。可惜的很。”
青歸玉心裡沉了一沉,眼光向他掃過,金聲公子用手撫上心口,微笑續道,
“既然青姑娘不喜歡,那我便不說了。”随後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時候不早,我們走吧。”
青歸玉不可思議的看着沈镌聲,
“怎麼可能?”她拈着竹笛,壓低聲音道,“你難道瘋了?沈镌聲?那殺人金針是僞造的,隻要……”
此時隻聽得江邊附近的水面上,通的一聲巨響,江天被映上半面火光。
衆人齊齊回頭,盡皆站起,人人看向江邊。随即接續幾聲巨響,那水面疏落地爆起數簇火光。有漕船燃了起來,遠處能看到幾根桅杆緩緩地倒了下去。
高台上衆人盡皆駭然,面面相觑。
那蛟堂長老猛地向前兩步,手上發抖,盯着那火光直直發愣,半晌才把眼光轉向沈镌聲,怒火中燒,目眦欲裂。
眼看他将要發難,電光火石之間,變故陡生。
就在衆人注意力全被江面吸引之際,台上人群中突然閃出個面龐黝黑的漢子,手中短刀寒光一閃,利落地割斷了蛟長老的喉嚨。
蛟長老本有武藝在身,但此刻氣急攻心,竟未及防備,被他偷襲得手。鮮血噴濺丈餘,他倒在地上,在血泊中抽搐,喉管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臨斷氣時,那雙眼珠幾要迸出眼眶,兀自滿含恨意地盯着金聲公子。
“蛟堂雷長老叛幫!”那黑面漢子高舉短刀,厲聲喝道。台下立即有人應和,“私藏不法!我等蛟堂弟兄久受其害,望幫主明鑒!”
這雷長老亦有蛟堂親信在台下,見勢不妙,各自抽出兵刃。
鱗堂那位豪爽婦人精鐵護腕相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好哇!我早說這姓雷的有鬼!”周圍金鐵撞擊聲此起彼伏,衆人紛紛亮出刀劍。
台上亂作一團之際,沈镌聲卻輕輕拉了拉青歸玉的手。
“走麼?青姑娘。”他笑着說,“他們打起來了。”
青歸玉手中竹笛一振,道,“這麼大的亂子,說走就走?”
沈镌聲對着她輕笑,“私運硝石,很光彩麼?我替漕幫銷了證據,了結此事,這份壽禮還不夠體面?他如何敢不承我這份人情,還要攔我不成?”
青歸玉聽他這樣說,心念閃過,突然看清了他這化明為暗的詐術。
“你斷那火旗幡杆,其實便是江上動手的信号麼?”青歸玉怒道,“僞造藥王谷金針之事還未言明,沈镌聲,你……”
卻見金聲公子嗯了一聲,微微一笑,左手覆上那浸着鮮血的心口。雙指如鈎,虛虛的懸在那續命針上面,輕輕地對她說,
“殺人的金針确系僞造,此處卻有三根真的在此。”
他指間被鮮血沁滿,卻有金絲線刃閃動,迎着四下紛亂,危險地映着點點火光。
台上台下,處處混亂,誰都不知道金聲公子此時正賭上性命,與她相博。
若此時不和他走,想必他便會豁出性命,剖出心口三根懸命針來。将這藥王谷金針秘術,明晃晃地置于天下人眼前。
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置之死地而後生,圖之亡地而後存。
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沈镌聲擡起頭,眼珠又蒙上了些許琉璃色的薄翳,以至于其中存續着多少悲恸都看不分明。那神色過于痛苦,幾近于哀哀的垂告。
“與我一起走吧,”
于是在紛亂之中,人人都能看見這金聲公子,一手虛虛掩着心前,另一隻手伸向她,語氣萬分柔和,
“青姑娘,”他垂着眼睫,一縷黑發浸着血色貼在心前,好似渾身都在顫抖,“求你了。可憐可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