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知道真假,但沒必要冒這個風險,于是她向前走了兩步。
水波忽然漾開細紋,沈镌聲沾着冰屑的指尖擦過她袖口。青歸玉要退已來不及,被他拽着裙角踉跄了一下,好險沒栽進池子裡。
“青姑娘,”他在池沿擡起頭,仰望着她,尾音帶着薄霧浸潤的沙啞,
氤氲的昏蒙中,寒髓功聚起的一些冰紋自心口蔓至頸側,與眼尾那顆朱砂針痕相映。
“你為什麼不多問一點呢?我是你的蠱奴,你想要什麼?我會給你想辦法的。”
金聲公子可是太有辦法了。
恐怕是天底下最有辦法的人。
但情蠱這東西是假的,要拿什麼東西換黃帝第三針,換她的命,那自然還是不值當的。
青歸玉點點頭,“我能讓你離我遠遠的麼?”
“青姑娘,”沈镌聲也不生氣,聲音輕柔得幾乎像是喁喁細語,“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
他又說了一遍,那雙複明的眼睛盯着她,然後他微微傾身,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些病态的吐息,“你真的希望我離你遠遠的麼?”
沈镌聲偏過頭,目光依舊直直地望進她的眼底,那濡濕的黑發貼在頸間,又輕巧地笑了,再次重複着說,“青姑娘,”
玄冰的寒霧薄起,四處都十分冷冽,卻有些熾熱的東西隐秘地混雜在霧氣裡,盤桓着向上浮動。
沈镌聲低低地垂下他的眼睫,
“你真的覺得,我能離你遠遠的麼?”
那一瞬間,她自己都在佩服自己,當真是坐懷不亂。
但是比起美色,還是活着更重要。
于是青歸玉不再看他,揉了揉臉,盡量下去些頰上的紅暈,轉過頭去。
考慮到沈镌聲寒毒剛剛發作,因此比起之前那兩個耳光,直接走掉其實是輕了不少。
她要走了,但沈镌聲的反應卻出乎意外。
他卻好像真的受了傷。那傷比上次更加嚴重,如同一條本就鮮紅的毒蛇,身上滲出了與自己鱗片相同顔色的血液。
“憑什麼。”
這青年的喉結動了一動,有凝着的冰珠正順着鎖骨往下滑,在玄冰池面點出細小漣漪。
他緩慢地搖了搖頭,垂落的黑發隐沒在冷霧中。語調突然有些艱澀,幾乎趨近于厭惡,
“七年前,我可以。現在,就不行。”
這聲音過于陌生,幾乎讓她愣了愣神。
藥廬裡的那個少年單薄而寡言。而金聲公子,總是以從容不迫的姿态示人,好似天底下沒有什麼令他為難的事情。
然而無論何時,以沈镌聲的為人,何曾用過如此好惡深重,難堪質問的語氣?青歸玉細細回想,似乎真的未曾有過。
可在他屢次算計之後,再聽他說這些話,卻隻讓人覺得怪異。
“你怎麼有臉這樣說?和七年前相比?”青歸玉側過頭,平靜地反問道,“情蠱?金針?”
他沉默了,這屋子裡的霧氣沉沉浮浮,玄冰的冷感足以透徹人的軀體。
“我不應該是那個樣子,青姑娘。”
沈镌聲終于開口,揚起頭,就像他平常那樣,又輕輕地笑了起來,揮一揮手,帶起了細微的水聲,
“别再記着了。我痛恨那個時候。”
雖然這也是人之常情。普天之下,有誰會不想做如今名震四海的金聲公子,而想去做當年她藥廬裡那個伶仃的少年?
但此話确實把她說的有些難過,以金聲公子的才略,問一答十,洞悉人心,恨不得能舌燦蓮花,卻非要将話說得如此直白嚴酷。
當人終于站到高處時,不願再面對自己來時的路,也是世所常有。何況少年時在藥王谷被收留治病并不光彩,說不定無端還要承了藥王谷棄徒這個人情。
即使沈镌聲不想讓她再活着,也倒并不是不能理解。更何況他直到如今還必須嘗試靠她換命,無端對以前的恩情生出些厭棄,人之常情罷了。
她如此開解自己。
青歸玉歎一口氣,平心而論,當初雖然分别得不太愉快,但那些日子裡,她确是沒怎麼苛待過他的。
最多也就是與他開點稍微惡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