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連一副書架都未曾安置,僅憑書幾上零散的幾卷薄書,潦草地應付起“書室”二字。與其說是簡陋,幾乎更近于荒蕪。
哪怕是深山古寺裡的高僧禅房,也會比這屋子更加明快鮮亮。
金聲公子正斜倚在黑檀書幾之後,若非那一襲玄色衣袍,整個人幾乎要與身後冰冷的白牆融為一體。
午後的陽光轉過,照進屋子,滿室盈滿了光線,越發顯得空空落落,唯一閃出的亮色便是玄衣下纏繞的金色明光。
他就像一幅水墨勾勒的寫意幻象,是這間空寂書室唯一的裝飾。
青歸玉環顧四周,太空蕩了。無遮無擋,無蔽無欄,什麼都沒有,連影子都無處藏身。與金聲公子那堪稱華麗炫目的處事作風,格格不入。
她萬萬沒想到書室是這樣的,手中藥盒轉了個方向,心裡忐忑,有些發怵。
因此也不敢貿然進去,也不好就此離開,隻得在門外等着。
時間流逝,過了幾個時辰,低垂的陽光穿過窗棂,将他半張臉浸在陰影裡,在逆光中忽明忽暗。唯有一點朱砂針痕紅得驚心。
這玄衣的青年仍然獨自倚坐,不僅長久的一言不發,竟連呼吸聲都收斂得極輕,恍若蟄伏一般。
“放下。”他終于開了口,卻始終未擡眼,那纖長的手指點了點側下。
青歸玉松了口氣,進門放下藥盞,轉身就走。
突然地,身後殺機戮起,有弦音破空。
絲刃從她耳邊劃過,頸側被一陣徹骨的寒氣刮得生疼,那絲線鋒利猶如匕首,堪堪擦過耳垂,叮的一聲,将她嵌着細小珍珠的耳墜擊得亂顫。
這是一擊斃命的殺招,完全可以在瞬息間将她葬送。
她知道沈镌聲或許不太客氣,但預想中他好歹會給人留點餘地。卻沒能想到,向這麼一個小侍女出手,他居然也不惜直接動用起那凝血而發的寒髓功。
青歸玉心驚膽戰地轉過頭去,看向他。
金聲公子已經站起身來,那雙眉目不祥地盯着她。剛才還在執筆的修長手指,此時正把玩着半截斷弦。指尖滲出的血珠,在他手上順着冰絲緩緩滑動着遊走。
這玄衣青年黑發垂墜,間雜有金線隐滅,那趨于淩虐的危險绮麗之外,卻是平靜得令人畏怖,無波無瀾。
青歸玉餘光掃過地上滾動的半粒珍珠,突然明悟那弦絲本是要穿透自己咽喉的。
金聲公子走近她身前,她不敢亂動,俯身時散落的發絲掃向她易過容的臉頰,金線在烏發間明明滅滅,如同黑暗中窺視的心緒。
她被迫仰頭與他四目相對。
“李稱金,”沾血的指尖忽然撫上她耳側,他輕輕地說,寒意激得她渾身戰栗,那點朱砂痕随着笑意在眼前搖蕩,“玩得未免過分任性了。”
這本來如雪洞般寡淡疏離的書室一時間變得秾麗,仿佛驟然禁锢住滿室天光。
“青姑娘。”
沈镌聲又低低地說,衣上漾起些冰雪消融般的冷香。他朝着她低下身子,側着頭傾身,舌尖舐掉了些她頰側易容用的藥膏。
青歸玉被他吓得一個激靈,退後幾步,右手掩住脖頸,左手把他猛地推開。
随後手向腰間一拂,才想起自己沒佩着竹笛。
但沈镌聲明明在此之前就認出她來,她心裡七上八下,覺得蒲牢這易容還是有不小破綻。
隻是她确實沒看出來,到底如何洩露了行蹤的?
即使是有人假扮成天機閣侍女,也未必就能斷定是她罷?
沈镌聲也不因此生氣,自顧自地用指尖将那舌上藥膏拭下一點,抿在唇上。
那唇色立刻更變,他皮膚本就因久病而蒼白,居然顯得倒是還深了幾分。
他垂下眼,用細密如耳語般的聲音問道,
“青姑娘已經準備好要去藥王谷了?打扮成這樣,我們一起做賊麼?”
青歸玉一時無言以對,隻是瞪着他。
金聲公子擡起頭,又看了看青歸玉,微微一笑,“嗯。青姑娘想問,”
“怎麼知道是你的?”
他低一低頭,仍然輕巧地笑開,修長的十指在金線浮絲之中交叉。
看起來,有些愁苦,轉瞬間又好似十二萬分的開心,那眼光浮動間似有流頃轉澈,春水橫波。
“天機百變。普天之下,沒有人不急着保命。”
“唯有青姑娘會先看我的手臂,想着沈镌聲流不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