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嘴就要說不行。
隻是剛剛這麼一動,也露出自己手上那傷疤來。反倒提醒了她,當初請陸歸衍幫她的時候,自己可也沒對他說什麼實話。
她坐回去,不禁就有些讪讪的。
“行吧。”她說,随即叮囑道,“可是小師兄你知道,如果必要的話,天底下要論這岐黃之術,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陸歸衍垂下眼眸,這才放下長劍,擡起手,整理他那發冠。如玉色般的修長手指,反複撫過幾次,方才扣住那冠下小扣。
“我知道。”
“不過,”青歸玉搖一搖手,沉吟道,“小師兄讓我避開藥王谷,那是決計不行。”
“我要去看看師父。”她斬釘截鐵地說,不由得嘴唇緊繃,随後拿起桌上竹笛,指了指自己,“藥王谷裡,論起驗傷,有多少人比我更好?”
但凡青歸玉一打定主意,那可是執拗的很。陸歸衍素來拗不過她,也就随她同行。兩人策馬疾馳,半日之間便已近藥王谷。
道上陸歸衍細細向她剖白,青歸玉這才知曉,師父驟然離世的消息,仍被谷中長老們壓得密不透風。
這倒是很容易猜想,藥王谷主死于天機閣主的獨門武功之下,此事若貿然宣揚,無異于公然決裂。若未查明真相便即挑明,隻怕藥王谷與天機閣之間立時便要出一場腥風血雨。
此處離藥王谷山門還有十數裡路途,他們的馬匹匆匆借用,不是什麼良馬,一日走了九十餘裡,頗為疲累,二人在旁邊找了個客棧坐下歇息,陸歸衍囑咐她幾句,便去尋新的馬匹。
卻見一個熟悉的黃衫少女身形,她擡頭望去,隻見那明黃羅裙的少女正站在客棧門口,眉眼間帶着幾分猶豫。
慕容晴初入江湖不久,心思幾乎都寫在臉上,眼見她自己糾結了半會兒,好似拿不定主意是喚她姑娘,姐姐,還是師姐。
青歸玉扶着額頭,想着要麼讓她就别稱呼了罷。
“青師姐。”她好像終于拿定了主意,對她叫道,徑直走到她面前坐下,長劍啪的放在桌上。
“慕容不知道青師姐為什麼出谷,師兄師姐們都不願意提起,”慕容晴皺起眉頭,道,“但青師姐曾經救我,慕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
這明豔的黃衫少女将手向桌子上一拍,大聲怒道,“我倒覺得,他們都是不知好歹!”
慕容晴出身豪族,嬌養長大,本來入門就晚,對谷内事說不定尚不如青歸玉那樣熟稔。此時隻是憑着一腔意氣,便如此憤憤。
她這突如其來的打抱不平,吓得青歸玉手裡茶盞晃了一晃。
“啊,倒也……”突然被陌生少女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她居然感覺有點心虛,說話聲不自覺地小了一點,“不用如此說。”
“聽說谷中出了大事,慕容想此時回谷。”慕容晴手上托腮,歎了一歎氣,道,“可惜還要替家中打點中州城裡的世交大族。”
慕容氏家大業大,做這等望族中的子弟,也多少有其苦衷罷,青歸玉這麼想着,點了點頭。
“中州城裡,望族很多。就此處謝家,他們那謝三姑娘,可纏人了。”她偏一偏頭,向附近瞧去。
“也怨不得她着急,畢竟有兄長重病。言說是昨日就與谷内遞了拜帖,但現下這般,也不知道韓長老他們如何答複。”
藥王谷雖然隐居避世,但免不得聲名在外。即使不在江湖之中,亦往往有求治者,當年她也曾領師命去診治過不少。
但等到青歸玉看到那人影的時候,差點将桌上茶盞掀翻過去。
李稱金。
或者說謝三姑娘,亦或者說——天機閣的霸下樓魁首。
沖着她甜甜地笑了一笑,行了個禮。黑檀小扇,環佩叮當。
“謝家小妹,替我家哥哥,給姐姐見禮了。”
青歸玉寒毛直立,霍地站了起來,慕容晴不知緣故,見她這樣,心情忐忑地看着她。
那“謝三姑娘”李稱金,偏一偏頭,乖乖巧巧地道,“姐姐有何事麼?我家這生意,可與慕容姐姐族中做了十餘年啦。”
“算起來,也是數輩通家之誼。”李稱金朝慕容晴禮貌周全地點點頭,小心謹慎地藏起她那狡狯的神采。
青歸玉皺起眉。
她青歸玉,混迹江湖如此多年,被這麼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威脅了!
這當然是因為她着實不想,也不敢把慕容晴這初入江湖的後輩扯進來。更不打算讓慕容氏這麼個豪奢望族受到影響,這是她的問題,不該讓更多人替她買賬。
但越是這樣躲避,越是被沈镌聲抓住把柄。
“姐姐,”這“謝三姑娘”笑吟吟地說道,“謝三也不懂什麼江湖武林。聽說藥王谷裡都是名醫妙手,見面禮就與大家備了些少見點的藥材。”
她搖一搖紫檀小扇,便有旁邊侍從奉上來一個油紙藥包。
青歸玉拆都沒拆,幾乎是下意識地熟練翻過那油紙包,果然角落旁邊有幾個描成金色花紋的細體篆字:
舊人故地,候卿歸玉。
她咬着牙,将那紙包拿起來,心裡隻是想着,此時藥王谷上上下下,怕不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而她之前或許沒有,但現在看這陰魂不散的樣子,也就有了。
這等風口浪尖,金聲公子平白無故,去她那舊藥廬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