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卿借了田家的陶罐燒水,把他家的葫蘆和竹筒都裝滿水。阿萱困得直點頭,顧文卿抱着妹妹在火堆旁睡下。
過了許久,爹娘和妹妹回來,背簍裡的蘆花裝得滿滿當當。
田清德跟顧穩小聲說了兩句,仿佛是在說回來這麼晚,是為了采蘆花嗎,顧穩低聲說是為了采蘆花,為冬天做準備。
四周還有其他人沒睡,看了眼顧家的背簍,有些人忍不住羨慕,羨慕過後又想哭。
幾日之前,他們家多少棉被絲綢用不完,哪裡會想到如今竟連蘆花都看得如此重。不過幾天而已,處境就已經是雲泥之别。
不是每家都跟田家顧家這樣有本事弄來背簍,不過這群流放之人中間也有聰明人,折了許多蘆葦稈兒,自己動手編筐。
顧佑安把阿萱抱到自己懷裡,對着火光看她脖子,杜氏也湊過來瞧。
脖子有點紅,沒有大礙。
杜氏側身擋着一點,顧佑安弄了一小坨藥膏,細細地給阿萱脖子擦了一遍,按摩了許久才作罷。
“睡吧,沒事的。”
“嗯。”
抱着阿萱這個小暖爐,顧佑安睡了過去。
顧家田家睡下了,旁邊有幾家的火堆燒了整晚。顧佑安第二天從母親懷中醒來,看到那幾家跟前放着幾個新編的蘆葦筐,還割了衣襟做繩,拴好了背在身上也勉強使得。
顧佑安低頭看阿萱的脖子,白白嫩嫩的,沒有留下痕迹。
杜氏摸摸大女兒的頭發:“昨晚可睡得安穩?”
顧佑安點點頭,她睡的很好,意外地沒有做噩夢。
田二郎見她點頭,心裡震驚,昨兒見了血竟一點不怕,顧家的這個大女兒心思又狠又穩,不得了!
今早的早食又是清可見底的稀粥,杜氏把稀粥倒進陶罐裡,兩個鴨蛋打進去,底下添了一把火煮沸,就是雞蛋粥了。
杜氏手快,不等人看清就把蛋殼扔火下燒了,笑道:“昨兒摘蘆花時碰到一窩野鴨子,可惜野鴨子沒捉到,隻撿了兩個鴨蛋回來。”
杜氏給田家盛了半碗,謝過田家這兩日肯借陶鍋的情誼。
白氏也沒推辭,一家四口分着吃了,白氏吃出一點藥味,就問道:“廚房的人把藥罐賣給你們家了?還是十兩銀子?”
杜氏輕歎一聲,沒說話,白氏也就不問了。
利索吃了早食,等陶罐不燙了,顧文卿把陶罐塞蘆花裡,又把裝着舊衣裳的包袱蓋在面上,免得蘆花亂飛。
就等着走了,驿站前頭有人過來傳話,說要稍等一等。
有人不滿道:“眼瞧着今天是個大晴天,不趁早趕緊趕路,難道非要頂着大太陽趕路遭罪?”
“你懂什麼,昨晚上又死人了。”
顧佑安垂眸。
顧文卿壓蘆花的手微微捏成了拳頭,豎起耳朵聽人說話。
“誰死了?”
“一對母女,不知道是哪家的,昨晚上吊死在房梁上。”
“聽說是孩子病了,為了藥求人,給人睡了卻沒換來藥,一時想不過才……”
物傷其類,心善的婦人們忍不住紅了眼。
過了會兒又有人來傳話,說是還失蹤了一個人。
“誰跑了?”
“張家二房的張武,你們誰認識?”
張家人啊,頓時所有人都沒好臉色。
他們這些人落到流放的下場,固然有他們自己的緣由,不過若不是張平那老匹夫貪污太過,偷工減料,太湖怎麼會再次決堤?朝廷不嚴查,他們這些人又怎麼會被牽連?
“張武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九成九是跑了。”
“哼,這裡離洛陽不算遠,路上若是被官府抓到了,我看砍頭都是輕的,淩遲了才好。”
張武雖隻是張家二房的人,所有人對張家人都恨得牙癢癢的,除了幸災樂禍再無其他。
這些話都叫顧文卿聽在耳裡,悄悄松了口氣。
田二郎也在想,一晚上過去了,屍體指不定被沖到哪兒去了。
今日晚了半個時辰出發,為了趕路,跟昨天一樣路上走的急,到下午時阿萱走不動了,顧穩背着她走。
今天顧家多了個裝水的竹筒,一日的水夠喝,加上慢慢習慣了這種強度的趕路,顧佑安感覺今天腿腳好受了許多。
昨兒洗了澡,今天又是一身臭汗,到驿站時隻剩一絲天光了,烏雲籠罩,今晚上隻怕看不到月亮了。
這個驿站裡依然住不下三百多人流犯,需得有人出去住。
顧穩和田清德看着天色猶豫起來,晚上好似有雨,這個時候若是淋雨,身子哪裡扛得住。
能看天色的不僅是顧穩和田清德,有許多流犯也看出天色不對,說什麼都要住驿站裡,屋裡擠得人都沒地方躺,隻能半坐着。
驿站裡用來安置流犯的房間裝滿了人,不過一會兒,屋裡夾雜的各種難聞的氣味叫人邁不開腳,顧文卿在門口站了會兒就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