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行,他們還有一背簍蘆花,勉強頂些事。
田清德打量顧佑安,笑着跟顧穩說:“我看你這個女兒,比我家兩個兒子還強些。”
聰慧又仔細,還會拿捏人心,小小年紀能想到這些,很了不得了。
顧穩笑着搖頭,謙虛道:“你家大郎穩重端方,二郎機警擅變,哪裡是她一個小孩兒比得了的。”
兩個當爹的互相謙虛起來,田二郎輕瞥這個顧家大姑娘一眼。
顧佑安瘦弱,這些日子又黑了,早沒了内宅嬌養出來的嬌弱的女兒态,叫外人看來隻是瘦竹竿,身上的囚衣穿着晃蕩,跟黑煤窯裡出來的人差不離。
縱使寥落到此,顧佑安說話時,微微擡眼,銳利清亮的鳳眼叫人不敢因她是個小丫頭就忽視之。
顧佑安對上田二郎的目光,她的眼睛冷泠泠的,田二郎頓時想到她對人起殺心時的模樣,心頭一顫,趕緊起身離開。
去松江城的一共四家人,田家跟顧家一路互相照料扶持着,關系早就親如一家。
另外兩家,李家和蘇家,兩家人各自占着一塊兒地方,除了自己人外,也不跟其他人交流。
李家的當家人叫李洪文,原是戶部右侍郎,他流放的罪名是貪污渎職。他收了張平的銀子,洪湖修建堤壩做假賬就是他牽的頭,他流放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公平講,李洪文若不是禮部尚書柳勇的弟子和侄女婿,皇帝又寵愛出身柳家的柳貴妃,肯給柳家幾分薄面,李洪文早該跟張平一起推到菜市場砍頭了。
張家人一路上被其他流犯欺負,李家也差不多,叫人人唾棄之。
蘇家的當家人蘇光則不然,他被流放,比田清德這個主動找皇帝不痛快的禦史還冤枉。
蘇光這個刑部侍郎既跟張平這些貪官污吏沒牽扯,也沒主動為其他牽連官員說話找皇帝不痛快,他被扣了個犯官的帽子,是因為多年前他還是翰林時,他是先皇親指的祈王的五經先生。
當今皇帝厭惡曾跟他争奪皇位的祈望,看蘇光不順眼,要把他趕走。
若不是蘇光當初做翰林學士時一心治學,主持修了前朝律法,在士林中頗有名望,又有許多官員肯為他求情。再加之,他是南人,隻能流放去北方,隻怕這會兒蘇家人不該在這兒,應該在去瓊州島的路上。
中秋那日蘇光下獄時,皇帝還跟身邊心腹說,蘇光那老頭兒若是有命活到松江城,就叫他的好學生給他頤養天年吧。
皇帝嘴上這般說,暗地裡下手卻狠毒,怕祈望派兵去半路接蘇光,蘇光全家流放的消息被瞞得很緊。
按照皇帝的意思,蘇光最好死在半路上。
田家、顧家、李家三家人都知道,若是活着到松江城,有蘇光幫着說情,他們就算是流放官員,說不得還能在祈王手下謀個差事。
李洪文打得就是這個主意,這一路他多次跟蘇家人搭話,因他所犯之事被蘇家人看不起,蘇家人對李洪文從來沒有好臉色。
顧佑安默默啃幹餅子,餘光打量李洪文捧着笑臉跟蘇光說話,蘇光理都不理他,他面上也無一絲惱怒。
唾面自幹的小人固然叫人看不起,卻叫顧佑安對李洪文心生警惕,以後路上不可跟李家有牽扯。
為了前程連臉面尊嚴全都丢棄的人,等他以後抓到機會了,他對擋他路的人,手段隻會更下作,更狠。
顧穩提醒女兒:“之前怎麼樣,以後就怎麼樣,李家、蘇家,都跟咱們沒關系。”
“蘇家那邊……”
杜氏冷哼:“蘇大人是個體面的,可恨他那個夫人陸氏,因出身官宦之家,是個自視甚高的,這個看不起那個瞧不上,咱們家跟這等人可搭不上話。”
聽她娘這麼說,顧佑安隐約記起,好似就是這位陸夫人跟她娘吵架,起因是陸夫人說她是個傻子。
蘇家跟田家顧家相隔不遠,杜氏說話時故意擡高聲量,好叫蘇家人都聽到。
顧佑安無辜地眨眼,陸氏冷笑一聲,扭頭跟兩個兒媳說:“你們都是出身好人家的,萬不可學那些小心眼上不得台面,一點邊角小事恨不得記一輩子,心比針尖兒還細。”
蘇家兩個兒媳在婆婆跟前說不上話,隻出了一對耳朵聽。
陸氏冷笑。
杜氏更是大聲冷笑回去。
蘇光也是無奈,吃不飽又要辛苦趕路,省點力氣不好?又生氣作甚?
見這般景象,田二郎猜到了,多嘴說顧佑安是傻子的,應該就是這位陸夫人了。
李洪文看着鍋裡情形,也看清楚了,蘇家跟顧家不睦。
他們四家人,如今抛開顧家後,唯一有可能跟他争取蘇家的,隻有田清德了。
被李洪文這條毒蛇盯着,田清德輕哼,根本不搭理李洪文。
“都起來,出發上路!”
黃差役吃飽喝足從驿站出來,鞭子一甩,絲毫沒把他們這些流犯放在眼裡。
黃差役随意指了幾個青壯:“你,你,還有你們兩個,推車去。”
原來田家顧家一直走在人群之中,被使喚推車都是被排擠的那幾家流犯。如今人少了,去松江城隻他們四家,算上男女老幼,一共才二十餘人,顧文卿被點到推車,隻得過去。
顧家人都跟在顧文卿後頭,田家也是一樣。
那差役哈哈一笑:“正好,你們四家,一家負責一輛推車,倒是給爺們兒省事了。”
一鞭子甩地上,幹硬的官道上激起一陣煙塵。
“趕快些!”
蘇家跟那甩鞭子的差役離得近,剛才還壓制着兩個兒媳的陸氏,被吓了一跳,氣悶,又不敢開口。
顧佑安注意到了,淡淡瞥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