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理,夏理。”
紐約在淩晨降起了雪。
紀星唯跑到客卧将夏理叫醒,拉着對方一起站在客廳的玻璃幕牆前,看純潔的雪花星子似的從夜空中落下來。
對岸的燈火徹夜不熄,河面便是粼粼閃動的金色波浪。
大雪在岸邊随時間堆積,漸漸成為皎白的泡沫,好像正随水波蕩漾。
夏理記起有一年南方罕見地下了場暴雪,皚皚如同詩中描述的那樣,将湖區的長橋覆成一條玉帶。
環衛工還沒有上班,整條街都被雪與霧籠罩。
唐頌帶着夏理和徐知競出門,‘吱呀吱呀’踩在雪地上。
松軟的積雪從樹梢間撲簌簌墜下,換來一連串笑聲,矛盾地朦胧又明亮,細聽還有微渺的呼吸聲。
他們在黎明到來前漫無目的往前走,世界被紛揚的雪花逆轉,一反常态地分隔出暗調的天空與醒目的大地。
遊船在碼頭邊悠然地晃啊晃。
徐知競擡起手,好幼稚地放到夏理眼前比波浪。
夏理忍不住笑了,呵出一團白蒙蒙的霧氣,飄浮彌散,末了徹底消失在那場未曾見過的大雪之中。
“我九歲的時候,有一次被綁架了。”
紀星唯又開始講關于她的故事。
“是爸爸公司的員工。說要兩千萬現金,不然就撕票。”
她在這裡歎了口氣,和黃昏時一樣抱住自己的膝蓋,慢慢将臉枕進臂彎,困極了似的對着夏理閉上了眼睛。
“那時候我聽他給爸爸打電話。他開着免提,手上還在給我剝橘子。”
“當年不應季的水果還很貴的。”紀星唯補充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久的事情還會記得這麼清楚。”
“那個人和我說,‘小姐,委屈你幾天。實在是家裡老人生病了,我沒辦法了。’”
窗外的雪落得好安靜,紀星唯不說話,屋内就隻剩下均停的呼吸。
夏理等她整理措辭,耐心地看雪花被風卷起來,在沒有月光的夜幕下四散,如同另一片詭秘而沉寂的宇宙,以極快的速度爆發再坍縮。
“後來那個人被判了無期,也沒人知道他說的老人怎麼樣了。”
“爸爸有一天在酒局上喝多了,開玩笑說他當時想過要不就不贖我了。反正是個女兒,也不是跟他姓的。”
說到這裡,紀星唯終于重新看向了夏理。
“所以我喜歡媽媽,媽媽很愛我。”
她的眼眶有些濕了,亮晶晶的,仿佛要下童話故事裡漂亮的寶石雨。
夏理猶豫着伸出手,試探着輕緩地摸了摸她的長發,又聽見她說:“我是真的以為有人要殺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我是真的以為有人要殺我。”
夏理隻能大緻去推測紀星唯的苦痛。
或許算是一種被真切愛過又抛棄的迷茫。
從自小構築的世界觀裡脫離,後知後覺發現一切不過是場幻夢。
紀星唯與夏理不同。
夏理回不去也望不見。
紀星唯望見了,卻并非是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
美東冬令時七點過三分,曼哈頓中城仍是灰白的底色。
徐知競的航班在首都降落,轉機前往江城。
室外溫度已經降至零下,乘客們大多在座位上小憩,等待除冰結束。
徐知競蓦地看見一點白色慢悠悠從燈下飛過,正是夏理一直以來期待的,很久都不曾再見過的雪花。
他在落地前托朋友翻查了當日各航司的旅客名單,夏理的名字沒有出現在任何一架航班上,就連美國國内航線也是一片空白。
Eric沒有說謊,夏理一定還在紐約,壞脾氣地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
——
“怎麼又是一個人回來,夏理不是說要來的嗎?”
徐知競到家太晚,第二天早上才在餐廳和母親碰面。
優雅得體的女性就連抱怨都說得溫文,接上其後的審視,不叫人覺得過分婉約,反倒顯出内斂的強勢。
“學校有事。”徐知競又拿一樣的借口敷衍。
徐母這回不再像感恩節假期時那樣願意被随意糊弄過去。
她頗為嚴肅地擱下了筷子,直視着徐知競說:“都已經是大人了。媽媽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老是欺負夏理。”
徐知競本就心情不佳,被母親這麼一講,更是再撐不起富有涵養的僞裝。
他張了張嘴,皺着眉深吸了一口氣,到底把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換上一句:“我欺負他?”
“媽,他能聽我的話就不錯了。”
“人家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下人。”徐母否定了徐知競的說法,“夏理陪你聊天,和你玩,你不能要求他什麼都要按照你的想法來。”
“他是我的生日禮物,就該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