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青綢小轎趁着暮色,在宮門落鑰前,從側門悄無聲息擡進了皇宮。
守門侍衛壓低嗓音,有些疑惑:“都這時辰了,嚴大人怎的還遞牌子求見?莫不是有什麼急事?”
另一侍衛連忙使了個眼色,聲音壓得更低:“噓!轎裡坐的哪是什麼嚴大人,我聽小内侍嚼舌根,說是位未來的貴人。”
轎簾低垂,嚴時清端坐其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繡的纏枝蓮紋,她垂眸看向身上的嫣紅衫裙,心頭五味雜陳。
這并非她初次踏入宮闱,身為公主伴讀,每月有大半月宿在公主殿,對皇宮自是熟悉的,隻是這次進宮與往日不同。
昨日,她應公主之邀入宮赴皇後娘娘舉辦的賞菊宴,宴席上一名端茶的侍女不慎将整盞菊釀潑在了她的裙衫上。
被引至偏殿更衣時,一縷若有似無的異香鑽入鼻息,待醒來,竟發現自己衣衫淩亂地在皇上偏殿的湯池之中。
這場變故來得蹊跷,她實在辨不清自己究竟是遭了池魚之殃,還是自始至終就是一場為自己專設的棋局。
這時,一個内侍的聲音從轎子外傳來,語氣甚是恭敬。
“嚴小姐,李内侍遣奴才來接您。今夜,您先暫居儲秀宮,待聖上有了旨意,再做另行安排。”
轎内,嚴時清輕啟朱唇,柔聲回應道:“有勞内侍了。”
擡轎的内侍們瞧見前來接人的竟是虞内侍。
這可是聖上跟前的紅人,頓時吓得腳步都放輕了許多,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過,一想到轎中人的身份,他們又覺得這般陣仗倒也不足為奇。
這位被連夜送進宮的嚴家小姐,陰差陽錯在宮裡失了清白,雖非正經選秀入宮,但她出身清貴,乃是嚴家嫡長女。
其父是戶部侍郎,其外祖父更是前太傅,乃三朝元老,肱骨之臣,雖已辭官隐居,但到底是當今聖上的授業恩師,師生情分總歸是抹不掉的。
不論旁人作何感想,此刻的嚴時清正坐在那搖搖晃晃的轎子中,腦海中如同一團亂麻,這一日所經曆之事太多太雜,讓人無暇細思。
白日裡,靜安侯府大張旗鼓派人前來,退還了庚帖,這自打娘胎出生便定下的婚約就這樣退掉了。
随後,父親竟跪在她面前,淚流滿面懇求她顧全大局,為了嚴家和周家的顔面,便進宮去吧。
嚴時清心中明白,為了嚴家和周家,她确實别無選擇,也無其他出路。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父親竟然聽信了繼母那荒謬言辭,還未等聖旨下達,便連夜将她送上轎子擡進了皇宮。
呵,這般急不可耐地谄媚逢迎,難道是将她當作了讨好聖上的禮物不成?
此時,坤甯宮燈火通明,正值十五佳日,乃是皇上與皇後共進晚膳、同寝之期。
伴君用膳之際,皇後本應滿心歡喜,可想起侍女剛剛傳來嚴家小姐已入宮的消息,着實難以展顔。
嚴時清此人,出身名門,品貌非凡,據聞還有詠絮之才,昔日為昭甯公主挑選伴讀時,皇後曾親自欽點于她。
彼時選她,一則看重其外祖父周公在文臣之中的崇高地位,二則因其與靜安侯府世子早有婚約,本欲為裕兒增添助力。
誰料世事無常,陰差陽錯,這位原本該是靜安侯世子妃的嚴小姐,如今竟成了皇上身畔之人。
皇後心中越想,越覺憤懑難平,若讓她知曉是哪個蠢貨出的手,她絕不會輕饒。
今日皇後有些寡言,為着什麼,皇上心裡跟明鏡似的,可他并未放在心上,依舊如常。
待用完膳,皇上忽然開口:“那嚴家小姐既已入宮,皇後以為應該給什麼位分好?”
“嚴小姐出身清貴,又是周公的嫡親外孫女,皇上以為封妃如何?”
皇後暗自揣度聖意,可如今皇上的心思愈發深沉難測,她也不知皇上對嚴時清是個什麼态度。
皇上微微一笑,道:“她年紀尚幼,又因後宮陰私而入宮,封為貴妃,亦無不可。皇後以為呢?”
皇後心中訝然,貴妃之位?如今宮裡那幾位有皇子的也不過是妃位而已,但面上卻絲毫不露。
因着這點小事逆了聖心,實屬不值當,她是皇後,封個貴妃,該着急的又不是她。
“皇上考慮得極為周全,那丫頭年紀與昭兒相仿,此番又受了諸多驚吓,皇上合該好好寬慰才是。”
皇上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時候提起昭兒,便是想要補償了,夫妻多年,他的這位皇後啊,慣是不愛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