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逢林一般。
她輕聲道:“蘭姑娘,那日我去白馬寺上香,看見你一個人朝着空處說話,我便知曉你跟我的兒子逢林一般。”
“他……也看得見。”
蘭雀被這句話震撼得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等回神時,連膽子都大了不少,忍不住追問:“他也看得見?”
虞國公夫人點頭,“是啊。”
她道:“他之前是個打仗的将軍,後來摔斷了腿,便住在這座院子裡休養。剛開始本好好的,但有一日,他發現自己竟能看見戰場上死掉的同袍——每每看見,便渾身如刀刺,宛如刮骨。”
蘭雀不免想到了剛剛在窗戶裡看見的人。因着隔得遠,天也黑,她倒是沒看清楚他具體什麼樣子,隻是看清他坐在輪椅上。
那應該就是虞三将軍了。
原來他身邊也有像虞将軍這般的鬼魂麼?
蘭雀有些不敢置信,但也知曉世上如她這種的人都能看見虞将軍,必定也有人能看見其他的。
她對這位虞三将軍未免多了一份親近之情。想了想,又好奇問,“即便如此,我又能幫您做什麼呢?”
她不好意思道:“我來的時候,義父跟我說,您兩月前就去過富貴侯府一趟看我,但因我做錯了事情罰跪祠堂,不能見人,這才沒見着——”
虞國公夫人聞言,目光低垂下去,卻沒有回答她這句話,隻是道:“同病相憐之人,總是有話說的。大夫說,他這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我就想着,沒準你能寬慰寬慰他的心,讓他少痛一些。”
蘭雀想過自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但從未想過這代價竟如此簡單。她一時之間竟惶恐起來,總覺得又墜在了雲端。
而且……
她垂頭,不敢對視虞國公夫人的眼睛,小心翼翼道:“若是我與他相同……這也不是病的。”
他們不過是看得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罷了。
虞國公夫人一愣,蓦地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她道:“是,這不是病……這還能救的對嗎?我瞧你也不會覺得身上痛……”
蘭雀搖搖頭,“我不痛。”
而後猶豫問,“他很痛嗎?”
虞國公夫人重重嗯了一聲,“很痛的……日日都很痛。剛開始大夫說是腿斷了筋脈才會痛,但等腿好了,他卻依舊痛得厲害,大夫又說,這是他覺得自己應該要痛……”
她說到這裡紅了眼眶,壓着聲音道:“蘭姑娘……他以前是個将軍,十二歲就上了戰場,一路殺敵,為國為民,從未退縮……他不該這般痛的對不對?你能不能救救他?”
蘭雀被這個救字吓了一跳。
她連忙擺手,“我不知道如何救人的……”
虞國公夫人就擡起頭靜靜地盯着她。
她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從蜀州送來的信件。短短一封信,寫着小姑娘的過往一生。
有這般的過往,得了這般的病,她其實本該跟逢林一般的。
但她卻在求生,一直在掙紮着活下去。
逢林如同枯木,她卻是春日的雀鳥,一身都是生機。
虞國公夫人下意識将蘭雀的手握得更緊了,喃喃道:“為母者,總是願意拼盡全力為子女博取最後一線生機的,因此不論做什麼,都心甘情願。”
蘭雀沒聽懂,她疑惑地歪頭看過去,“什麼?”
虞國公夫人卻但笑不語,像是一位裝滿了秘密的謎語人。她伸手摸了摸蘭雀的頭,溫柔道:“蘭姑娘,我也是沒法子了才來找你……你不懂也沒關系,隻告訴他你也有病好不好?總得讓他知曉世上還有跟他一般的人吧?也許他知曉了,就寬心了呢。”
這個倒是可以的,這個她聽懂了。
蘭雀遲疑着點點頭,“我試試。”
虞國公夫人便高興極了,又看向她手裡的木盒,道:“北邙山地貴,普通的墳地都是千金難求。你幫我跟逢林多說說話,讓他快活一些,少痛一些,我也幫你去求一塊風水好的墳地,這般可好?”
蘭雀這才知曉原來書上那句“北邙山上少閑土”是什麼意思。
她懊惱道:“我真笨,竟沒想到墳地也要買。”
虞國公夫人:“好一點的,要萬兩黃金呢。”
蘭雀心就徹底涼了起來,頭重腳輕,開始坐立不安,“我能值這麼多銀子嗎?”
虞國公夫人笑道,“值的。”
蘭雀腦子裡哪裡還能想其他呢,她趕緊應下,抱着木盒就要往門口跑,生怕虞國公夫人後悔:“我現在就去找他。”
虞國公夫人便拉着她的手走到廊下,指着拱橋對面黑漆漆的屋子道:“他住在那。”
蘭雀急不可耐,“哎,我記住了。”
她提着燈快步上了拱橋,甚至還催促虞春瑩将軍快些,“原來洛陽墳地貴成這樣,天老爺,我得讨人歡喜一些才是。”
“若是國公夫人高興,給你尋一塊閻王爺一眼就瞧見的墳地就好了。”
想到能把将軍葬到北邙去,她腳步都輕快了些。
虞國公夫人瞧見她生機盎然的模樣很是歡喜,一直笑着看她到了對面嘴角才慢慢撫平。
檐下燈籠被風吹得搖晃起來,她站在廊下吹了好一會兒風,而後就着細微火光從袖子裡拿出一本醫書翻開。
她目光緩緩移動,最後伸出手,用指甲在四個很不起眼的小字下輕輕劃下痕迹。
——兵火失心。
這是兩個,兵火失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