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圖景的震蕩久久沒有停止。
提籃中的小鳥在動蕩中驚醒了,掙紮幾下,又跌跌撞撞地倒了下去,翅膀耷拉着,腦袋歪歪地低垂,每一根羽毛都在打顫。
沈希真摸了摸鳥兒頭頂上的細小羽毛,讓精神力像流水一樣淌過翅羽,将斷裂的骨頭輕輕裹住,試圖減緩它的痛苦。
但小鳥卻驟然發出了一聲凄厲的鳴叫。
它的反應異常劇烈,仿佛包裹着羽毛的不是向導的精神力,而是滾燙的毒藥,即使翅膀一動就疼,仍要堅持撲扇着跳開。
沈希真愣了下,連忙停止動作。
小鳥哀哀地叫了一聲,歪倒在她的手心裡,翅膀連收攏一點都做不到,無力地張開着。
沈希真慢慢将手指收緊握拳。
果然,果然。
之前的每一次深層疏導都是這樣,隻要她開始在哨兵的精神圖景裡使用精神力,他們的狀态就會急轉直下,原本已經恢複平緩的精神力突然沸騰,直到最終崩潰。
向導學院的院長研究過後,認為這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等級差過大,而她的精神圖景又閉鎖着,雙方間的溝通受阻,兩種因素結合在一起,共同作用而成的意外。
他給出建議是,盡量避免進行深層疏導,在找到解決精神圖景閉鎖的問題前,暫時不要使用S級的能力。
沈希真雖然照做了,但一直有點懷疑院長的判斷。
白塔的S級向導接近六十位,都常常會對低等級的哨兵進行疏導,從沒出現過令他們精神崩潰的情況。
不管用哪種标準判斷,得出的都應該是“等級越高,疏導效果越好”才對,等級差——哪有這個評判标準。
第二個因素也完全不成立,如果原因在于精神圖景閉鎖導緻的滞澀,可是她平常做淺層疏導的時候,也不會有精神力的溝通啊。
沈希真為此疑惑了很久。
上一次被要求前往封閉病區時,她在知道艾爾是S級哨兵時,雖然起初很想退縮,但後來抱着點驗證“等級差”的想法,還是堅持着為他做了疏導。
驗證的結果讓沈希真覺得難以相信。
等級差這種從沒聽說過的原因,居然會是真的。
她雖然沒有深層疏導,但也違反了“控制能力”的建議,可是疏導過程一直很順利,結束之後,艾爾的狀态也确實有所恢複。
若非如此,她這次一定會拒絕到底,不接受修複任務的。
……藍琦明明也是S級。
結果卻還是和以往一樣。
沈希真低頭看着手指,心中驚疑不定,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腳下的地面突然晃動得更厲害了,深處傳來了喀嚓喀嚓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不斷開裂。
沈希真忽然渾身一顫。
當年,在學院裡嘗試深層疏導的時候,那三個哨兵的精神圖景裡,也響起過一模一樣的聲音。
沒過幾秒,他們就突然陷入崩潰,種種難以想象的災難從天而降,幾乎摧毀掉整個精神圖景。
這一次,難道也會發展成那樣嗎?
明明身處精神圖景中,沈希真卻開始感覺嘴唇發幹,不祥的預兆沉沉拴在心髒上,她無計可施,下意識合攏雙手,将瑟瑟發抖的小鳥捧在掌心裡。
喀嚓、喀嚓、喀嚓。
碎裂聲越來越清晰,漸漸不再局限于地底,它在精神圖景的每一個角落響起,層層回蕩,如同喪鐘。
沈希真擡頭看着天空,皺起了眉。
外界沒有能救場的其他向導,如果發展到最壞的情況,她就必須強行撕裂藍琦的精神圖景離開,否則連自己的意識也會被吞噬,但那樣的話,他就……
她不太願意想下去了,逃避似的輕輕撫摸着鳥兒光滑的飛羽,歎了口氣,繼續徒勞地思考着解決方式。
響聲持續了沒多久,天空閃爍了一下,緩緩裂開了一個縫隙。
那有點像一道邊緣不太整齊的裁剪線,自上而下,随着喀嚓聲一點點擴大,露出外部淡青色的精神海。
發展到這種程度的話,按照以往的經驗,至多十秒,這片天空就會徹底塌陷。
沈希真将掌心合攏了一點,緊張地屏住呼吸,用鼻尖貼住了小鳥的頭頂。
然而,最終的時刻卻遲遲沒有到來。
那道縫隙已經裂到了地平線,外界湧動的精神力也開始往裡流動,但在瀕臨崩塌前,天空開裂的速度卻突然減緩了,又過了一會兒,竟然直接停了下來。
裂縫停下了所有變化,靜靜地嵌在天空中,像一隻寶石刻成、沒有生命的眼睛。
沈希真尚未反應過來,愣愣地仰頭看着。
突然,手心的小鳥動了動,撲扇了幾下翅膀,用尖尖的喙啄了啄她的食指,軟軟的羽毛随着動作穿過指縫,微微晃動着。
沈希真僵硬地看向手掌。
“是你在阻止嗎?”她難以置信地問着,想通過精神體詢問本體,“藍琦?”
鳥兒沒辦法解答這個疑問。
精神體雖然能和本體共感,但藍琦的狀态太差,和精神體之間的聯系已經脆弱到僅剩一絲,根本不能傳遞信息了。
它以很認真的态度歪着頭,聽完問題後,張開嘴叫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回答,沒等沈希真再問一句,就鑽進手指下方的一塊小小的空隙裡,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沈希真摸摸它,擡起頭看了看四周,沒有再深究原因,開始在精神圖景裡四處尋找起來。
當務之急是找到藍琦。
經過之前的幾次意外後,她也總結了經驗,思考過如何才能抓住崩潰前的黃金十秒,将哨兵的狀态控制住,用外力讓精神圖景不再崩塌。
對于向導來說,這樣的辦法雖然複雜,但還是能想出不少的,隻可惜每一個都無法控制在十秒之内——哪怕是最簡單粗暴的精神結合,都至少需要五分鐘的時間。
沈希真對深層疏導确實有點恐懼,但就像和藍凇說的那樣,也确實沒有那麼嚴重,隻要能解決這個障礙,她很樂意貢獻一份力量。
現在就是一個機會。
既然藍琦能夠控制住精神圖景,不讓它那麼快崩塌,時間的問題就能夠解決了。
沈希真捧着小鳥,一邊在精神圖景裡穿行,一邊呼喚着藍琦的名字。
她有點擔心剛才的意外重演,因此沒有使用精神力探查,僅憑肉眼搜索着,直到走進樹林深處,才在中心的一棵樹上看見了藍琦。
他看起來就狀态不太好,與精神體一樣閉着眼睛,倚靠在樹幹上,右手緊緊地捂住額頭,正在持續地散發出精神波動。
控制住那道裂縫的果然是藍琦本人。
沈希真走到樹下,仰頭看了一會兒,然後由内而外地沉默了。
糟糕。
忘記鳥類的習性了。
好高啊。
如果樹幹沒有這麼光滑,她還可以嘗試爬上去,但是現在這種情況,硬要爬樹的話,恐怕會先把自己摔暈。
還是隻能依靠精神力了。
沈希真四下望了望,将小鳥放在一叢較矮的灌木中央,然後伸出手輕輕貼在了樹幹上。
經過對諸多意外的思索,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方式——或者精神力本身可能有些問題,但時間緊迫,現在隻能先想辦法改變精神圖景的結構,接觸到藍琦才行。
但願不會引起更多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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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微微搖晃着,精神圖景中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
藍琦逐漸清醒過來。
那陣劇痛剛出現的時候,他很快就喪失了思考能力,混亂的腦海一片空白,因黑翅鸢受傷而引起的種種焦慮、驚慌、恐懼,都全部被尖銳的疼痛所取代。
昏沉的視野裡,唯有遠處向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