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健部這些日子也吵架。
但衛健部的吵是文人清高地吵,他們的矛盾沒到那種地步,他們也是一幫有兒有女的老頭了,要臉。
不能像成微月和櫻兒等人那樣直接地扯頭花。
所以盛聞也沒讓他們直接去搬河沙拉石料。
跟在盛聞身邊的太醫醫術都沒話說,但他們看久了宮廷貴人們的病,有一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态度。
這些太醫們動辄就聽到“治不好陛下/娘娘/王爺的病,就讓你們全族陪葬!”,就算下猛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治好,他們也不願意擔那百分之一的風險。
何況這些宮廷中人大多得的是富貴病,有些壓根不需要吃什麼藥,直接餓兩頓就能好。
鄉野的赤腳大夫同樣看不過這些太醫的做法。
鄉下人有點小病小災,能咬牙硬撐就撐過去了,拖到忍不住請大夫,不是大病也拖成大病了。
重病須下猛藥,上哪兒給你那麼多時間慢慢調養?
這種暗地的吵一直沒到台面上來,一個是這些大夫都是識文斷字的文化人,另一個是他們還有些醫者仁心的态度,至少沒吵到病人面前。
盛聞也不多話,默默地調轉了兩組人的工作。
禦醫去民間出診,赤腳大夫去給陳州豪族們和東宮衆人看病。
禦醫見到了無數醫書上沒有的疑難雜症,赤腳大夫也被這些體弱的達官貴人折騰得叫苦連天。
現在雙方都老實了很多,雖然還是對對方的治療方法嗤之以鼻,但總算能不在對方工作時上去指手畫腳了。
盛聞聽說雙方德高望重的兩個大夫還準備聯合起來,編一本更适合普羅大衆的醫書。
盛聞自然舉雙手雙腳支持,他當時還給自己封了一個大雍協和醫院名譽院長的名号。
“百姓昭明,協和萬邦。”聽說了此事的衛丞相捋着他的小胡子發表評價,“甚好。”
衆醫生還以為太子是在敲打他們,愈發親如一家了。
衛健部之前最重要的任務是研制土法青黴素,衛健部的孫大夫将其稱為陳芥菜鹵。
作為穿越者,這是盛聞腦海中唯一一種能對抗傳染病的藥物了。
“沒起效?”盛聞豁然站起,他的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在地。
姚諒扶了他一把,讓他穩穩地坐在椅子上。
“為什麼會沒起效?”盛聞喃喃地道。
《本草彙箋》中有雲“治肺癰,用百年芥菜鹵久窨地中者,飲數匙立效。”
盛聞提議的古法青黴素,是少數幾個沒被下屬嫌棄異想天開的設想。
早在漢朝人們就學會用豆腐上生出的綠毛治病,裁縫懂得把長有綠毛的糨糊塗在被剪刀劃破的手指上,使傷口愈合的更快。
盛聞并不知道,他認為的萬金油青黴素隻能治療鍊球菌所引起的感染,而霍亂的緻病菌是霍亂杆菌,并不在青黴素能解決的範圍之内。
“孫大夫呢?”盛聞帶着點求助的眼神,看向姚諒。
“孫大夫帶人去疫區了。”姚諒道,“如果孫大夫遭遇什麼不測,我會接替他的工作。”
盛聞抓着姚諒袖子的手一緊,又緩緩松開。
他不想讓姚諒離開。
姚諒的醫術是在原作的太醫院院正處得到過認可的,或許在姚諒的幫助下,孫大夫可以拿出治療霍亂的藥方。
在抗生素束手無策的當下,盛聞隻能把希望寄托于祖國的傳統醫學上了。
“不會有事的。”姚諒道,“孫大夫走之前帶着用藥水泡過的面罩,也帶了羊腸制成的手套。”
“我以殿下的名義,将城内所有的藥材集中到一處。”姚諒道,“衛健部的各位大夫正在拼命研制藥方,你得信任他們。”
姚諒将手掌覆蓋在盛聞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上,“睡一覺吧。”
“你是我們的頭兒,你要是倒了,很多人就也站不起來了。”
“醒過來之後還能看到你們嗎?”盛聞問。
他下令将東宮病友會全鎖在驿站,不許他們出門。
他很害怕,害怕一醒過來屈鴻遠,甯橋,和那些他好容易記住名字的姑娘們就會永遠地離開他。
盛聞甚至想起了他這一世隻有模糊的一個影子的母親。
“我們都會死的。”姚諒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前世的我在深宮苟延殘喘,一直看到我名義上的孫子繼位。”姚諒第一次對盛聞提起她的前世。
“甯直都不知道,你是我第一個分享秘密的人。”姚諒指着自己的臉說道,“雖然我看起來很年輕,但我其實已經是一個老太太了。”
“老太太已經活夠了,甚至活煩了。”姚諒蹲下來,把兩手放在盛聞的膝蓋上,“也不是那麼在意這輩子能不能得一個善終了。”
“所以我很謝謝你,殿下。”
“你讓我知道,人原來還能這麼活着。”姚諒道,“殿下,去折騰吧,去造作吧,把大雍弄一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