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夏去秋來。
老天很給面子,除了把先前蒸發的那幾條河水降下來之後,天色竟也慢慢地放了晴。
東宮的娘子軍又迎來一個新成員。
雨勢最大的那幾日,虞亦巧奪了原本要去炸堤壩老翁的船和槳,孤身一人劃船到堤壩之下,将堤壩炸毀洩洪。
一日後,有人在下遊找到了半邊身子都陷在泥裡的虞亦巧,她滿臉都是污泥,發絲淩亂,倒像個野人。
據發現她的人說,這姑娘當時對着天空大笑了三聲,曰“天不亡我”,随即又痛哭流涕,仿佛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盛聞很理解她,于是将他手頭的一個大設想“桑基魚塘”丢給虞亦巧做。
簡單來說,桑基魚塘就是将窪地挖深成為池塘,把挖出的泥在水塘的四周堆成高地。
高地種桑樹,水塘裡養魚,桑葉再用來養蠶,蠶的排洩物用來喂魚,魚糞再用來給桑樹施肥。
虞亦巧整日和淤泥蠶砂為伍,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有些倒黴孩子模仿鳥叫,吓得她的蠶不敢出來吃桑葉。
姚諒在旁邊冷眼看着,前世亦敵亦友的虞妃抓着兩個半大小子破口大罵,半點沒了寵妃或是小姐的氣度,看着倒像個潑婦。
這倆小子一個故意學鳥叫将虞亦巧調虎離山,一個去虞亦巧的試驗田裡偷魚,配合良好。
姚諒算是看明白了,盛聞這個太子好惡其實很明顯,誰讓他不爽了,他面上也不會說什麼,隻是讓這些人和泥巴糞便為伍。
甚壞。
虞亦巧把兩個小子留下,做些抓桑葉上的害蟲,收集蠶砂的細活,折騰得他們叫苦連天。
虞亦巧叮囑他們不許再偷,才用兩個餅子把他們打發走了。
這些孩子們大多是在災害中失去了親人,所以才不得不做小偷小摸的事。
恩威并施,頗有故人風範。
她恍然在虞亦巧身上看到了虞妃的影子,不免一時怅然。
此生她們應該不會有什麼過多的交集了。姚諒收回視線,“殿下差我來問你,可要随他回京?”
“不回。”虞亦巧道,“桑基魚塘本就不是一兩日能看出成效的東西,殿下讓我做這個,不就是不想我同他回京嗎?”
“未必。”姚諒道,他大約隻是想讓你養蟲子罷了。
“哈?”虞亦巧在圍裙上抹了抹手,“京城我肯定是要去,你同他說,我們的仇沒算完,讓他等我個三五年。”
“你自己同他說。”姚諒不耐煩地道,重活一回,她還是這麼看不慣這老對頭的作風。
這女人仗着自己沒有九族,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
虞亦巧是沒有九族,她姚諒還有呢!
記得皇帝為了給虞亦巧封妃,好像是想給她找門顯赫親戚,有一家官員很乖覺,主動将虞亦巧認為義女。
虞…俞?
回來她要跟甯直對一下這個情報了。在姚諒的記憶中,這個俞姓官員是投靠了五皇子和八皇子一派。
五皇子和八皇子的生母都是賢妃,這兄弟倆貫徹了打虎親兄弟的名言,一直都很要好。
直到姚諒将賢妃扳倒後,皇帝為了給虞亦巧臉上貼金,把八皇子記在了虞妃名下。
這其中自然有姚諒暗作梗,兩位皇子雖然知道虞妃是自己人,但不代表他們能毫無芥蒂地喊另一個女人母親。
甯直在其中悄無聲息地使了幾次離間計,牢不可破的五八聯盟就此解散。
無知蠢婦。姚諒揣着袖子,轉身離開。
她身後的虞亦巧看着姚諒臉上跟調色盤似閃爍了幾次的神情,自覺對方肯定沒想什麼好事。
黑心種子。虞亦巧在心裡罵了句,扛着鋤頭去給桑樹園松土了。
姚諒回了驿站,見盛聞正抱着頭寫寫畫畫,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這是做甚?”姚諒問。
“他呀。”甯直在一旁嗑着瓜子,“京城來人叫殿下回去過萬壽節呢。”
“萬壽節年年有,又不是第一次。”姚諒道,“這是愁什麼呢?”
萬壽節,即皇帝的生辰。作為兒子,給父親過生日是必須要盡的孝道。
“我…我忘給父皇準備禮物了。”盛聞心虛道,他一巴掌扇開甯直,“嗑嗑嗑,你是松鼠嗎?”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你的主公現在很煩憂,你卻能心安理得地嗑瓜子?”
“那殿下勒死我吧。”甯直解下腰帶,雙手捧到盛聞面前。
“勒死你,我現在就勒死你!”盛聞大怒,撲到甯直身上用手臂将其鎖喉。
姚諒用手遮住了臉,以免看到這不堪入目的畫面,但她又悄悄地分開了兩根手指,從手指縫裡偷看。
甯直做一副被盛聞勒得氣絕身亡的樣子,把四肢都癱在盛聞身上裝死。
姚諒忍不住一笑,自來陳州之後,這兩人一直頂着苦大仇深的表情,這樣歡快的氣氛實在難得。
“我是覺得。”兩人打鬧結束,甯直正了正衣冠,端正地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