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文武支支吾吾,竟無一人敢言嗎?”盛聞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太史令崔璞面前,“皓首匹夫,蒼髯老賊,爾等枉活…”
他剛擡起手指向對方的鼻尖,忽然身子一軟,一頭栽到在了地上。
皇帝豁然站起。
“殿下!”離得最近的甯直大驚,立即伸手去扶,“太醫,快傳太醫!”
皇帝陰冷的視線在崔璞身上轉了一圈,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特麼連一根頭發絲都沒碰過太子!崔璞十分委屈,陛下,太子是在用生命誣陷臣,您信嗎?
皇帝冷哼了一聲,甩袖離去,腳步卻十分匆匆。
“退朝!”樂茂德連忙高聲道。
退朝後。
“傳甯公子觐見。”
金殿之上,燭火搖曳,樂茂德将一盞新制的宮燈放置在了禦案之上。
這是一盞精心制成蓮花形狀的宮燈,燈芯竟是用細鐵絲纏成的螺旋狀。
“這是工部新制的長明燈。”皇帝道,“用了上月太子提議的鐵絲纏芯,果然比原先的增亮了三成,倒讓少府監省了半數燈油錢。”
甯直擡起頭,桌案上的燭台果然比先前明亮了許多,盛聞曾随口和他提起過白熾燈的原理,竟真被工匠琢磨出改良之法。
皇帝高坐龍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扶手。
他看似随意的目光正緊鎖殿下的甯直。
甯直垂首靜立,衣角随着殿内微風,極輕地晃動,“草民見過聖上。”
“這些日子,朕聽聞不少關于你的傳言。”皇帝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大殿空曠,卻清晰地傳入甯直的耳中。
“市井流言,朕向來是不信的,可事關太子,朕難免多費些心思。”
甯直恭敬地答道:“草民不過是漂泊之人,不知是何傳言,竟入了陛下的耳。”
甯直面色平靜,藏在袖中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了。
他不知皇帝指的是什麼。是他接近盛聞别有用心,還是他的身份…
皇帝站起身,他緩緩走下台階,“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你生得很像她。”提起“她”,皇帝的語氣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複雜神情。
甯直呼吸一滞,很快又恢複如常,“陛下所說的她是誰,草民愚鈍,實在不知。”
皇帝踱步到甯直面前站定,他上下打量着,“不知?可朕瞧着,你的眉眼之間,與太子很是有幾分相似。”
皇帝伸出手,似是要觸碰甯直的臉龐,又在半途停住。
甯直微微側身,他避開那隻手,低聲道,“殿下受萬民敬仰,許是草民受上天垂憐,得了這幾分形似。”
“萬民敬仰。”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甯直,你也是這萬民之一嗎?”
“草民自然是。”甯直俯首道。
“太子說你…明月直入,無心可猜。”皇帝道,“你是如月亮般的人物,就甘心在太子身邊,永遠在夜幕中行走嗎?”
“殿下謬贊,草民實在惶恐。”甯直道,“無邊夜色,明月高懸,雖高遠,卻也寂寥。”
“殿下如天上月,草民不過是草間的螢火,安敢與其争輝。”甯直道。
“罷了,此事暫且擱下。”皇帝不語,良久,他好似十分疲憊地擺了擺手,“你先退下吧,往後行事,自己掂量着。”
甯直如獲大赦,行禮告退。
退出大殿時,他回望一眼殿内高坐的皇帝,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又各自移開。
甯直腳步匆匆,乾清宮殿外的風一吹,他才驚覺後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甯公子來了。”
走到乾清宮偏殿,甯直才回過神,應了宮女的話,“嗯…殿下如何了?”
“太醫說隻是累着了。”宮女回答道,“中午醒過一會兒,吃了點東西就又睡了。”
“隻是睡了?不是又昏過去了?”甯直不放心,追問道。
“是,隻是入睡了。”
“好,不必打擾殿下,我自己進去瞧瞧。”甯直坐在床邊,腦海中不斷回放着剛才與皇帝對峙的畫面。
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盛聞的眉眼。
真的有那麼像嗎?甯直疑惑,皇帝那句“眉眼與太子有幾分相似”,如重錘般敲擊着他的心髒。
“如果是像你,也好。”他輕歎一聲。
沒有太陽的話,月亮隻是顆死了的星星。
“别掐我的臉。”躺在床上的盛聞動了動眼皮,很快清醒過來,他不滿地道,“你吓死我了,幹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