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農忙已經接近尾聲了。
天空呈現深邃的藍色,陽光也不再如夏日那般刺眼。
天清氣朗,各家各戶的院子裡都晾曬着剛剛豐收的糧食,整個村莊都洋溢着喜悅和平和的氣息。
村中心有一塊空地,一群婦人正聚在一起。邊幹些清閑的活計,邊閑聊絮叨着東家長,西家短。
“沈家嫂子,你家淼哥兒快成親了吧?”一位戴綠色頭巾的年輕婦人忽然轉頭,向身後沉默寡言的中年婦人問道。
沈氏正在簸箕裡挑選黃豆,聽見有人叫自己,擡起頭用手抿了抿耳邊掉下來的一縷頭發,笑着答道,“可不,年初就定下了,月底成親。”
“可是東河村王木匠家的大郎?”旁邊一位差不多年紀的婦人也搭腔問道。
“是呢,多虧我們族裡的二嬸子幫忙從中撮合。”
“哎呦呦,淼哥兒這孩子平時不聲不響的,到底是個有福氣的~我家姑子就嫁到東河村了,聽她回來時說王家可是村裡的富戶,幾十畝良田不說,王老爹的手藝在咱們這十裡八鄉都排得上号的,多少人想把姑娘、哥兒嫁過去呢!聽說啊,說親的人把他家門檻都要踩爛了!”
綠頭巾的年輕婦人是個性子開朗的,語氣又诙諧,逗得衆人哈哈大笑。
“哎,沈嫂子,王家的訂親禮想必給了不少吧?”旁邊一位婦人用手肘捅了捅沈氏,好奇地問道。
沈氏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頭,老老實實說道:“是不少。不過我隻有這半兒一女的,我和他爹不在乎這個,到時候都給淼哥兒帶走。”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淼哥兒性子像我,平時裡不愛說話,隻盼着他能孝敬好公婆,和夫郎好好過日子,将來若能有個一兒半女的也有個依靠……”
“嫂子,放寬心吧,依我看……”
“阿娘!”
旁邊婦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斷。
一個十五六歲左右的少女臉色焦急,從遠處跑了過來。
來人正是沈家的小女兒,沈瑩。
沈瑩氣喘籲籲地跑到沈氏身邊,一把拉住沈氏的胳膊,急聲道:“阿娘!阿娘!快回家,王家來了一群人,”停下喘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阿爹叫我來找您,快點回家!”
沈氏一聽,顧不上地上的簸箕,連忙拍了拍衣袖站了起來,轉身向沈家跑去。
沈瑩緊随其後。
留下一群婦人面面相觑。
此時,沈家門前圍了七八個粗布短衫的魁梧漢子,有人手裡還拿着扁擔,似乎随時準備沖進去。
“沈老爹,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隻要你答應退婚,把訂親禮還給王家,我們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一位方臉的中年漢子從人群中站出來說道。
“呸!好不要臉!你們說的到輕巧,不到三五日就要成親了,你們現在來退婚?我家哥兒做錯什麼了?以後讓他如何擡得起頭做人?”
沈老爹滿臉怒容,左手拿着條棍子,右手舉着把菜刀,擋在門前,橫眉倒豎。
說罷,右手将菜刀猛地向前揮動了一下。
“不怕死的就上前來!”
方臉漢子和左右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是王家出了銀錢請來的,主家隻說親事告吹,要他們前來拿回訂親禮。
内中詳情他們也并不了解,此時更不想因為幾兩銀錢鬧出人命來。
雙方頓時僵持住了。
這時,一道年輕的男聲從人群後方傳來,衆人讓開道路,露出一道瘦高的身影。
“沈老頭,這門婚事我是退定了。”
沈老爹一見此人,怒火更旺,抄起手裡的棍子就欲打過去。
“小王八蛋,你還有臉來見我!”
方臉漢子及周圍二人,連忙擡手攔住沈老爹,其餘人則立刻伸手護住年輕男人。
來人正是王家大郎,王子修。
“訂親一場,我也不想鬧的太難看。再拖下去,難堪的是誰?名聲壞掉的又是誰?反正我無所謂~多少人求着要嫁給我!”
還不待沈老爹說話,圍觀的村民們頓時激動起來:
“你這後生,怎這樣說話,你家有錢了不起麼?”
“就是!淼哥兒做錯什麼了,豈能容你無緣無故就退婚?”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敢情欺負我們石渠村無人不成?”
王子修看着周圍越來越激動的人群,不僅不慌不亂,嘴角甚至露出一絲笑意,慢慢悠悠的說道:
“事到如今,我也跟你直說了吧,趙縣丞已經決定把他家哥兒嫁給我了,嫁妝比彩禮多出一倍!就你們家那個“啞巴”哥兒,除了臉長得好看點,整天跟個木頭似的,還做夢想嫁進我們王家,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我勸你,趁早死了這心!”
“你們要是不退定親禮,我就告到官府,到時候……”
話并未說完,可其中威脅的意味衆人都聽出來了。
沈老爹臉色更加難看了。
剛才替沈家打抱不平的村民們,聽到對方搬出縣丞,神情瞬間忐忑起來,不敢再貿然幫腔。
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王子修看着沈老爹的表情,心知自己已經戳中了沈家痛點,便也不着急了,氣定神閑的站在那裡等着。
許久之後,“吧嗒”一聲,沈老爹松開手裡的棍子,轉身進了屋子。
片刻後,手裡拿這一個紅布包裹扔給王子修。
王子修當着衆人的面打開,裡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不多不少,整整二十兩。
這意思是同意退婚了。
圍觀的衆人頓時一片嘩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沈家這次可真是倒了大黴。
碰到王家這種見利忘義的人家。
“走,随我進去,按照禮單,把其餘禮品都拿回去!”
沈氏二人剛趕到家門口,就聽到方臉漢子招呼着衆人去擡東西,腳一軟就要癱倒在地,幸虧沈瑩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
“他爹,婚可不能退啊!這,這讓淼哥兒以後怎麼嫁人啊~”沈氏拽住沈老爹的胳膊哭道,“我活了半輩子,我可以不怕那些閑言碎語,可,可淼哥兒才十八,瑩姐兒過兩年也要說親,以後可怎麼辦呐~”
沈老爹本就王家人逼到無可奈何,此時聽到沈氏的哭訴,心情愈加憋悶。
可王家執意如此,哥兒硬嫁過去也是受罪,再說還有趙縣丞.....自古民不與官鬥,他們一介平民,哪裡惹得起官府的人。
“退就退了!還能怎麼辦?!”
沈氏頓時掩面抽泣了起來。
眼見事情已無轉圜餘地,沈老爹黑着臉對沈氏和沈瑩說道:“哭有什麼用?還不趕緊去看看淼哥兒。”
沈氏聞言強忍着傷心,帶着沈瑩進了家門。
王家的人手腳很快,片刻就将各樣禮品擡了出去,一群人浩浩蕩蕩,頭也不回的走了。
圍觀的村民們雖有心寬慰幾句,但見沈老爹正在氣頭上,也不敢貿然上前。
衆人正打算散去,就聽見沈家傳來一聲凄厲的驚呼。
“快來人呐!淼哥兒撞牆了!”
沈老爹和衆人俱是一驚,連忙跑進去。
掀起後屋的門簾,隻見一個身着粗布青衫的清秀少年已經昏迷在地。
眼睛緊閉,臉色慘白,額頭破了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順着臉頰流下去,在青灰色的地磚上積攢起一灘血水。
灰白色的牆壁上留下一圈血痕,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沈氏抱着不省人事的少年哭作一團,嘴裡不住的念叨着“我的心肝兒啊”。
沈瑩也是邊流淚邊從懷中拿出手帕,按在少年的額頭。
不一會兒,手帕就被汩汩冒出的鮮血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