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伏下身子，低着頭，感到一雙手正在輕柔地揉搓自己的頭發，細心地清理打結的發尾，溫水從頭皮緩緩流到發梢，水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向地面。

也落到陸嘯林的心上。

年少時驟然失去阿爹，在他還沒從巨大的悲傷中緩過來時，又眼睜睜地看着阿娘的身體日漸衰弱，任他如何苦苦哀求也無法喚起阿娘的求生欲望。

短短一年時間，這個世間最疼愛的兩個人都離他而去。

曾幾何時，阿娘也如此輕柔地給他洗頭，笑着罵他整天就知道跟着阿爹上山下河，每次搞得一身髒兮兮的，以後看誰敢要你？

陸嘯林心頭湧上一股酸意。閉上眼，一股濕意恰巧從臉龐劃過，說不清是水還是淚。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淼感覺陸嘯林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以為是天氣太冷的緣故，暗罵自己拖沓，于是手腳更加麻利地加快為他沖洗。

放下水瓢，順手給陸嘯林遞過布帕，讓他趕緊擦幹頭發，避免着涼。

然後拿出皂角，輕輕塗上這人的後背，看着上面縱橫交錯的血痕，一時沒忍住用手指輕輕碰了碰。

正在擦頭的陸嘯林，背部肌肉瞬間一緊，拿下布帕，皺着眉回過頭來看他。

“啊！對不起！”沈淼立刻反應過來，為自己的冒失行為感到抱歉。

陸嘯林沒有理會，徑直走到椅子旁，拿起那套幹淨的外衣給沈淼披上。

“你快上去。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陸嘯林盯着沈淼的眼睛，語氣認真地說道。

這個人都沒感覺到自己的手指一片冰涼了麼？

沈淼見他表情嚴肅，眼底微紅，不由得咬了咬下唇。

這麼強悍的人都紅了眼，那得多疼，心中愈發愧疚與氣惱。

感覺自己幫了倒忙，自覺無顔再待下去的沈淼，隻好點點頭，脫掉身上寬大的外衣塞給陸嘯林，轉身跑上了樓。

陸嘯林見自家小夫郎乖乖聽話地進了屋，松了口氣。但低頭看看手中的衣裳，心中冒出一絲疑惑，總感覺有哪裡不對。

一陣冷意襲來，拉回陸嘯林的思緒，放下衣裳，轉身繼續沖洗起來。

半刻鐘後，陸嘯林感覺自己終于洗幹淨了，放心地進了屋。

剛欲上床放下帷幔，發現團寶裹着小被子躺在最裡側，時不時吧唧下小嘴，睡得正香。

“嗯？團寶怎麼睡在這兒？”陸嘯林挑着眉驚訝地問道。

在他的記憶裡，他像團寶這麼大的時候早就一個人睡了，阿爹說孩子從小就要培養獨立生活的能力。

以前他從未多想，也仿照同樣的方法來培養團寶。

但是現在他似乎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沈淼正跪在床上整理兩人的枕頭，團寶仿佛被突然出現的聲音驚動，下意識地蹬了蹬腿。

他連忙輕輕安撫，見陸嘯林還欲詢問，快速轉身伸手捂上他的臉，輕聲道，“噓！小點聲！團寶剛睡安穩。”

沈淼見陸嘯林對着他眨眨眼，示意會配合後，才放開手。

然後輕輕挪坐到陸嘯林身邊，用氣聲悄悄跟他解釋，“團寶才三歲，睡覺又不老實，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萬一被凍着就麻煩了。我想着這個冬天他就和我們一起睡吧，也能省些炭火。今天你回來的晚，我沒來得及和你商量……”

說罷，沈淼用手指偷偷攥住衣擺，微微有些心虛。

當然，隻有他自己知道，還有另外一層難以啟齒的原因。

團寶在這，他總不能還要……倒不是他不願意，可誰讓他昨天那麼兇，都說不要了，還……

陸嘯林看着小心翼翼對着自己微笑，甚至露出一絲讨好之色的小夫郎，心中湧起一股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無力感。

成親前，他擔心沈淼會不會不喜歡團寶，可誰知，喜歡的過了頭也這麼讓人難受……

他還能說什麼呢。

長舒一口心中的郁氣，隻能認命地上了床。

為了方便照顧團寶，沈淼主動躺在中間，陸嘯林隻能躺在最外側。

可剛睡下不久，沈淼就後悔了。

團寶人雖小，但占的地兒可不小。

一會兒小胳膊橫過來，一會兒小腿擡上去。

為了不壓到崽崽，他隻好偷偷地向外一挪再挪。

直到手臂貼上一具火熱的身軀。

沈淼心頭一震，頓時繃緊身體，放緩呼吸，不敢再有所動作。

左有萌崽，右有豺狼。

正在沈淼心中叫苦，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身邊的人突然側了側身。

一條結實健壯的手臂環了上來，大手輕輕貼上他的腰腹。手臂微微一用力，沈淼就被側翻過來，同時整個人被帶着向後靠去，直到後背貼上一個寬厚溫熱的胸膛。

“再擠我，我就掉下去了。”陸嘯林的聲音帶上一絲笑意，貼在沈淼耳邊，低聲說道，“就這麼睡吧。”

“……嗯。”

月亮高高地懸挂在靜谧的木屋上空，笑彎了眼，不知道誰搬起的石頭又砸了誰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