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邵,在我們眼中什麼都沒有你的安全安穩重要,不要為了一些瑣碎的東西辜負了我們的期望,安妮愛的是你,是你這個人,不是任何其他的東西。”
王安妮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這是她的決定。
邵柯回北京以後給王安妮去過一個電話,對之前的事隻字不提,隻問安好。王安妮回答的簡單,三言兩語,已不見幽怨。
“安妮,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挂了電話,王安妮第二天就回了北京。
邵柯回來之後一直在和律師商談,他們依舊在搜集證人證物,忙得不可開交。他常常後半夜醒來去看手機,多麼希望王安妮在微信裡會說些什麼,什麼都好,哪怕隻是個表情都好。他好想她。
邵柯不願告訴王安妮,她便自己查。她王安妮豈是知難而退的逃兵,面對自己的男人,她向來沒退縮過,她當初敢沒皮沒臉地半夜站在他的院子裡罵街,現在就敢和他同風雨。從前向來都是邵柯說什麼她信什麼,現在她王安妮一樣有探明一切來龍去脈的權力。
王安妮很明确,她第一步做的,就是驗明邵柯的身份。事實往往來得鋪天蓋地、猝不及防,王安妮翻出邵柯之前在MS私行開戶的背景調查資料,查到邵柯使用的身份證明是美國護照,如今的世井小民、華府的住宅和城郊的電子實驗室,全都挂在姥姥的名下。他的SIM卡、工商注冊、營業執照,哪怕是醫院裡的挂号病曆,都是他用外國人永久居住證辦理的。
這一切似乎都被找到了答案,之前酒局上趙姓大哥關于邵柯工作問題的沉默,那晚王志仁聽到她輕慢邵柯的無名火起,還有姥姥一直擔心的官司纏身,一切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明朗起來。
關于整場官司,王安妮的認識是從邰行智和王志仁的隻言片語中建立起來的。
“唉,事到如今,鬧得雞飛狗跳,我就是閉口不談你早晚也得弄個水落石出。官司上的事兒我不懂,你得去問志仁,我就給你講講原委吧。”邰行智躬身呷了口茶,目光入定,并看不出什麼情緒,“大概零三還是零四年的時候,邵柯那會兒還在念博後,他另外同時在矽谷合夥跟人弄一個創客空間。丫當時在他那個方向做出一個突破,具體你叫我說我也說不上來,應該是人工智能那方面的東西。發了篇文章,很有前瞻性,當時又是采訪又是報道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那時候的邵柯真是少年得志,他本來一直就是風口浪尖的人物,很多大公司和有名的機構都排着隊來找他談合作,這裡面就有LIFA。邵柯那時候很得意,他的原話就是‘追名逐利’,因為LIFA在這些機構之中是最權威最有聲望的,有最前沿的團隊和雄厚的資金支持,邵柯想都沒想就帶着他的研究進入了LIFA,研究項目代号Rosemary。從零六年開始,做後續研發,一直到零九年他出事。”
......
“......簡而言之,邵柯指控LIFA的有二,通俗點說,就是專利竊取和殺人未遂。”王志仁在辦公桌對面西裝革履,手邊端放着一個二級檢察官的工作牌,他鷹目入鬓,剛正不阿,“Rosemary科技項目屬軍方一級機密,因為暫時不滿足聯合國針對軍用技術投産安全性的條例,美軍打算在蒙蔽國際法庭的情況下私自啟用,所以LIFA在Rosemary研究後期兔死狗烹,試圖讓作為檢方證人的邵柯徹底消失,于零九年六月二十三日人為制造高壓事故,将邵柯電擊重傷。邵柯經搶救後生還,卻落下終生殘疾。”
聽到這裡王安妮心口一顫,她深吸一口氣,勉力維持鎮定,問:“我隻想知道邵柯這樣起訴美軍會不會威脅到他的人身安全?”
一向冷定的王志仁目光一沉,喉結翻起又落下:“我隻能說,他這樣做,很冒險。”
......
國慶後的那一個周末,王安妮啟程去見最後一個知情人,邵柯的姥姥。
史家胡同久負盛名,王安妮車停在外面,一個人走在深秋落葉的巷子裡,偶爾幾個拿着相機的遊客叽叽喳喳,王安妮駐足擡頭,怔怔望着她和邵柯說好了要一起去看的史家胡同博物館的牌匾子。
碎葉的聲音停在腳邊,王安妮如夢初醒,轉頭去看輪椅上的邵柯,他的雙眼順着她的目光落在門可羅雀的博物館門口,又溫柔地勾勒出她的臉龐。
“你瘦了,安妮。”
邵柯聲音有些發澀,舉起手落在王安妮冷得發白的臉上,目光裡滿溢着憂心。
他的五指在她耳根逡巡,讓王安妮不住地回想起他溫熱的唇瓣。
愁字心上秋,涼風擾亂落葉,王安妮衣發翻飛,她沒有說話,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邵柯皺眉。
“你能不打那官司了麼?邵柯,我聽王志仁說很危險,你能不能不要打了......”王安妮說着,眼淚便一滴接一滴地落下來。
邵柯擦掉一滴就又會有一滴新的滑進手心。
”我好害怕......“王安妮喃喃。
邵柯無奈:“過來。”
王安妮遲疑,然而還是彎下腰,大大的眼睛濕濕的,深深落進邵柯眼底。
邵柯一隻手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撐着僵硬的右手将圍巾套在王安妮脖子上,好看的五指将巾尾緊緊箍進風衣領口,末了,還把圍巾向上提了提遮起她哭得發紅的鼻頭。
他一邊給她把碎發挽好,一邊輕輕地說:“安妮,後天開庭,我乘今天傍晚的航班去洛杉矶。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好好照顧自己。”
王安妮一怔,淚流滿面。
邵柯心口發痛,悲傷從眼角流露,他艱難地說:“我得走了,安妮。”
——再不走,我就不忍心走了。
王安妮搖頭,瘋狂搖頭。
邵柯的輪椅從她身邊劃過,在積滿落葉的地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
王安妮不甘,哭着沖不遠處邵柯的背影喊:“姓邵名柯的,你個自私鬼!”
輪椅停下來,他似乎是想回頭卻又沒有,枯黃的葉子被碾碎在沉默的縫隙裡,輪子帶走了時間也帶走了邵柯。
王安妮呆呆看着邵柯消失在街道盡頭,再也流不出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