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柯離開的那一天是小雪,冷得王安妮咬牙切齒的。
年前王安妮和邵慶民一直在給邵柯張羅一個合理尋求司法保護的身份,好在邵柯學術成就卓絕,專利也拿了不少,頭銜亮出來響當當的。邵爸爸雖到了退休的年紀,也是為人返聘,在偌大的北京城不缺人來買賬,一談起這個大兒子相當自豪,比自己這一輩子的風光事兒都講得頭頭是道。因此這事兒也就還算順利,身份落在了中科院AUTO研究所,位列複雜系統管理與控制國家重點實驗室客座教授,同時也被榮譽聘為國家科技協會、科學技術部、人工智能學會的核心成員,是國家重點保護的科學技術人才。按理來說,這身份的事兒得放在戶口後邊兒辦,但王安妮到底着急大洋彼岸邵柯的人身安全,能多早申請司法保護就多早申請,因此這身份的事兒一落定,年後王志仁便忙不疊地去跑司法程序。有了身份自然是名正言順,司法保護的事情敲下來,兩邊大使館協議,LIFA迫于壓力隻得讓邵柯簽署一份軍機保密協議便對邵柯再無權觊觎。這都是邵柯在視頻裡告訴王安妮的。比起司法保護,倒是王安妮同時在跑的戶口慢了許多,戶口落在邵慶民那裡,王安妮最後拿着那本踏踏實實的戶口盤算着日後他們結了婚自己和邵柯就能住進一個小本本裡了,想想都有些小激動呢。
邵柯不在的這段時間都是王安妮在照顧姥姥,她基本一周便上一趟史家胡同,過年的時候王安妮把爸媽接來和姥姥、和邵爸爸分别見了一面,幾位前輩老者都很滿意他們的婚事,王安妮這也算是一個人做了她和邵柯兩個人的禮,這樣他一回來,他們就能馬上把事兒辦了,王安妮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等。
談了八九年戀愛,王安妮都快忘了單身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經常拉着邰行智、王志仁一幹邵柯的狐朋狗友胡吃海塞,還順便帶壞了邵柏。
自上次莫小琪情緒失控,兩個人後來反而是更熟了,無話不談,莫小琪常給王安妮講邵柯小時候調皮搗蛋禍亂衆生的故事,兩個人笑作一團。王安妮想知道莫小琪怎麼看邵柯,她隻說這輩子注定與邵柯無緣,三年多前邵柯拖着殘缺的身子回來,她接受不了,母親又逼婚,就一氣之下嫁給了現在的老公,某五百強大中華區總裁,王安妮想想都覺得腿軟。莫小琪說自己沒王安妮有勇氣,她不會原諒自己的男人是殘疾不完美的,就算是邵柯也不行。莫小琪就是莫小琪,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莫小琪。而王安妮自己呢?她笑,她隻是一隻五塊的小金魚。
一五年三月,聯邦軍機實驗室發布嵌入式商用智能納米機器人即将于下半年問世,命名Annie,可謂是在新硬件革命裡劃時代的一筆,LIFA定會為此狠撈一筆,難說到時候不知道會不會撼動聯邦财政支出百分比,為此可能會對美國的福利體制有所刺激,從某種程度上說,也算造福大衆。王安妮看到與自己同名的大幅廣告牌有些哭笑不得,Rosemary變成了Annie,用後腦勺想也知道是邵柯的主張——還真是一份驚世駭俗的告白。可王安妮知道這一份告白有多心酸,從研發人員名單裡查,第一研究員是個什麼叫托馬斯的鬼——整張名單,沒有邵柯。就像邵柯說的,一場官司打的兩敗俱傷,Rosemary被公諸于世,LIFA放棄了投入軍用隻能拿它來撈錢,而邵柯,他隻要了一張人身限制解禁表,為此卻為LIFA白白幹了一年。王安妮撫摸着屏幕上邵柯日漸消瘦的臉,别提有多心疼。
一年縮短到八個月,邵柯夜以繼日,終于在一五年七月完成了Annie的所有研究。
八個月後,一五年八月一号,邵柯回國了。
北京國際機場。三号航站樓。從洛杉矶而來的一架客機飛抵北京。
王安妮把手裡的一束花送到邵慶民懷裡:“爸,您給邵柯,他肯定特開心。”
邵慶民笑,又推回去:“我老也老了,不搗鼓這些,你給,小柯一定最想見你。”
“掰扯什麼呢?!老邵!快過來快過來,他們托運行李出來了,瞅着點兒。”邰行智招呼兩人過去,身邊站着還拎着公文包的王志仁。
四個人擠在人群中,裡面的人流開始稀稀拉拉地湧出來,王安妮眼睛擦得雪亮,生怕看漏了。
這一趟航班前後出了有半個多小時,王安妮望穿秋水,直到下一班客機乘客的托運行李都出來了,他們依舊沒有等到邵柯。
四個人互相看看彼此,各自心下都發了毛,尤屬王安妮最甚。王安妮環顧整個到達大廳,目光在每一個可能被遺漏的角落逡巡。
“志仁,這人擱哪兒去了?”邰行智跟王志仁嘀咕。
王志仁眉峰聳起,顯然也在為此擔心:“安妮是這麼說的,她和柯少聯系過。”
邰行智隻好又去找王安妮核實:“安妮?”
王志仁擺手打斷他,沖不遠處指了指。
隻見王安妮如同着了魔一般向機場邊上直直走過去,那裡有扇消防門,消防門前有一輛滾輪病床,旁邊站了一些警衛和醫務人員。
王安妮仿佛鬼上身,可是她總覺得有種力量牽引着她,她覺得那張床上的人是邵柯。
西裝革履的洋鬼子看着王安妮走過來擋在王安妮面前,王安妮的視線被遮了一半,隻能看到床上的人蓋着駝紅色的絨毯,勾勒出病人不尋常的身材,毯子從下半身塌陷下去,身形消瘦的不像樣子。
王安妮幾乎有十成十的把握,那就是邵柯。
“Is that Ke Shao?”王安妮生澀地問。
老美看着王安妮,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此時邵慶民三人也走了過來,邵慶民走在最前面,還沒到跟前便大呼:“小柯!”說完整個人一激動便沖到床邊,奈何又被另一個老黑擋了回來。
邵慶民的那個角度正好看得到病人的臉,王安妮一看邵慶民的反應當即便偏過頭一看,隻見床上那人正是邵柯,他面色暗淡,雙目緊閉,鼻翼上插着一隻氧氣管,床邊一瓶液體順着細細的管子伸進絨毯裡。
王安妮睜大眼睛,忘了呼吸。
“Are you Annie?(你是安妮麼?)”王安妮轉頭,一位衣着不凡大腹便便的美國大叔拖着一小行李箱笑着走過來。
“Are you guys friends of professor?(你們是教授的朋友麼?)”
還是王志仁反應比較快:“Yes, we are. We two are friends of him. This is Shao’s father. And Annie, she is Shao’s fiancee. We have no intention of offending. Please let us in.(是的,我們是。我們兩個是他的朋友,這位是邵的父親,而安妮是邵的未婚妻。我們無意冒犯,請讓我們進去好麼?)”
“Yes, sure! Get them in. Show your manners. What a beautiful young lady, gentlemen please. Fiancee! It sounds fantastic! Hahaha......(當然!讓他們進去!紳士們,顯示你們的教養的時候到了,多麼漂亮的女士!未婚妻,聽起來真是太棒了!哈哈哈......)”大叔走到王志仁身邊,向四個人一一握手:“I’m professor’s medical care. My name is Jack Johnson.(我是教授的醫療護理,我的名字叫傑克.約翰遜。)”
王安妮解了禁,第一個沖到病床前,邵柯面如死灰,瘦的脫了形,王安妮心疼得說不出話來,反複摸索着他的臉他的身體,生怕有一絲絲的異樣。
昏睡中的邵柯被摸得惱,閉着眼啞着嗓子嘟囔:“No, Jack......Don’t do that. I ‘m so tired. Leave me alone, please......(不,傑克......不要那樣做。我太累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Hahaha......professor, we arrived!(哈哈哈......教授,我們到了。)”
“Wait wai......we arrived?(等等......我們到了?)”邵柯長出一口氣,眉峰一簇,眼睛眯開一條縫,映入眼簾的竟然是王安妮一張擔憂的容顔,邵柯怔了怔,呓語:“安妮你怎麼又來了,我回北京了,一會兒就見到你了,一會兒......我就要見到真的你了......”說着,便勉力眯眼輕笑起來。
然而視線裡又接着出現了邰行智,出現了王志仁,進而還有父親。邵柯有些哽咽,眼睛一閉皺了皺鼻子:“Jesus! Dream’s so damn sweeeeet......(妹的!這夢也太他媽甜了......)”
圍着的四個人一聽邵柯的話都笑起來,王安妮拍拍邵柯的臉:“哎哎哎,回神兒了,不是夢,是真的。”
邵柯一聽眼睛一瞪:“安妮?!”
王安妮笑:“是我。”
邵柯還挂着輸液針的手從毯子裡伸出來,涼冰冰顫巍巍地撫在王安妮臉上,喃喃:“真的是真的......”
王安妮握着邵柯,眯眼笑:“當然是真的,如假包換。倒是你,怎麼把自己整成這樣?”
邵柯嗤笑:“說來話長。”
不等王安妮開口,王志仁敲了敲旁邊的輸液瓶:“他隻是虛脫,這瓶隻是葡萄糖。”
邵柯白眼:“王公檢好眼力,誰許你拆穿我的。”
“好啊你邵一億,你這叫詐騙,感情詐騙!”王安妮上手就掐,卻掐出一小坑,半天不回型兒。
邵柯吃痛:“我去,丫我是真累,你看我都浮腫了......”
“矯情!”
“我真挺嚴重的,Dr.Johnson一會兒還要給我往醫院裡送呢,哎喂,你怎麼又掐我......”
半個小時後來了一支醫療部隊,接手邵柯後将人送到了醫院,醫院淩晨一點急診收診,确診為疲勞過度導緻的暫時性虛脫,在醫院裡養一養就可以回家了。
邵柯一養養了半個月,摘了氧氣,成天打着倒時差的名号睡得不省人事,王安妮怄氣,心想自個兒難道還沒張床風情萬種?
“你幹脆把這床被子娶了算了,要我何用啊?”王安妮跺着高跟鞋咬牙切齒。自己辛苦一天沒老公疼還得給他帶餃子吃,這邵柯簡直就是一頭豬,一頓飯能吃他們兩人的份,還美其名曰自己是純爺們兒,不能委屈了嘴。
邵柯從被子裡鑽出來,睡眼惺忪生畜無害地看了眼王安妮,軟綿綿地丢了一句:“是沒什麼用。”
“邵一億!”王安妮火冒三丈,蹬了高跟鞋身手矯健地跳上床,“我今兒不把你卸了我王字倒着寫!”
“你王字倒着寫也是王。”邵柯一把接過王安妮踹上來的小腳丫抱在懷裡,笑眯眯地在腳心兒上一撓。
王安妮臉色一變,癢的腿軟,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邵柯磨磨蹭蹭地從床上坐起來,手裡依舊握着王安妮的小腳丫。
“放手啦!”王安妮可憐兮兮地使苦肉計。
“放什麼手呀,姑娘你情郎我還沒開張呢。”邵柯嚼着大舌頭,瞄了一眼王安妮,似笑非笑地在大腳趾上親了一口。
王安妮急眼:“哎!我剛回來,還沒洗腳呢!”
“沒事兒,我媳婦兒的,我不嫌棄。”說着,大拇指撫上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