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一笑春水漾,梨渦淺現醉流光。
元泰帝一陣恍惚,她不是周月芙,但又那麼像周月芙,如果周月芙能在一個盛世安穩地活到她這般年歲,興許也會如此愛笑吧。
元泰帝的聲音和緩了下來:“你很怕朕嗎?”
芙昭眨了眨眼道:“說實話,不怕的。”
元泰帝道:“外界都傳朕要殺了你,你不怕?”
芙昭笑道:“民女以為,且不說民女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前朝太子血脈,即便是,留下民女,難道不比殺了民女更有價值?若論兇險,恐怕前朝那幫人更甚。”
元泰帝放聲大笑:“說吧,為何要來見朕?”
芙昭往前走了兩步,仰起臉,很認真地道:“一直以來有個疑問橫亘在民女心間,寝食難安,如今身處險境,便想着無論如何都要當面問問您,免得留有遺憾。”
聽到“留有遺憾”四個字,元泰帝的眉頭微微皺起。
蔣公公咳了一聲,細聲道:“姑娘如今身在禦書房,最是安全不過。”
芙昭笑了笑:“謝謝公公提醒,那就當我自小如浮萍,沒有安全感吧。”
元泰帝歎了口氣,沉聲道:“什麼問題?”
芙昭福下身子,聲音清越:“陛下恕罪,民女隻是好奇,若有人能消弭内亂,止幹戈于未起,其功幾何?”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聰明人就不喜歡把話說透。
元泰帝和華九思同時皺起了眉,前者沒了長者心态,而是作為帝王開始了權衡與斟酌,後者則是濃濃的憂慮,他仿佛猜到了芙昭想做什麼。
許久之後,元泰帝才開了口:“功可封爵。”
芙昭直起身子,笑得宛若燦陽:“那民女就放心了。”
她提起裙擺,緩緩跪地行禮:“民女願以身為餌,将前朝餘孽斬草除根。”
這就是她如今最大的價值。
元泰帝心尖兒一動,看向華九思,見他眉頭緊鎖,牙關咬出青筋虬結的棱角,下颌繃如刀削,仿佛要将所有翻湧的情緒都碾碎在齒間。
元泰帝有些不忍:“你可知你要付出什麼?”
“民女知道。”芙昭還是笑着,眼神卻無比認真,“請陛下成全。”
元泰帝沒有松口,而是問華九思:“你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華九思覺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灌到了腦子裡,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叫嚣着拒絕。
唯有那顆心,噗通噗通地勸他不要沖動。
沉默,安靜,不安。
芙昭重複了一句:“還請陛下成全。”
華九思随之跪拜:“還請,陛下,成全。”
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中擠出,說罷,齒間的點點血絲,沿着嘴角滲了出來。
芙昭眼眶發熱,淚水控制不住地往出冒。心疼和愧疚充斥着四肢百骸,但卻沒有後悔和猶豫。
半晌後,元泰帝才擺了擺手:“去吧。”
他看着華九思與芙昭一前一後地離開禦書房,一直硬挺着的腰身突然就垮了下去,他靠着龍椅,不由自主地喃喃:“到底是母女,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突然,他又笑了,“也一樣的光彩奪目。”
回偏殿的路上,華九思隻字不言,芙昭贅在他身後,還得小步快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偏殿的門一關,華九思再也忍不住低吼:“你會受傷,會疼,還有可能丢了性命,值得嗎?”
芙昭抱住華九思,感受着他緊繃的肌肉。
“别生我氣好嗎?”芙昭緩緩道,“我想去走母親沒有走完的路,我也想離你更近一些。”
華九思皺眉:“隻要你想,很輕易就可以做官,為何非要找罪受?”
芙昭搖了搖頭:“不一樣的,那隻是在單純消耗母親留下的榮譽和名聲,我要挺起胸膛,唯有這一個機會。”
“阿昭啊……”華九思把芙昭揉進了懷裡,“我會擔心,我真的很擔心。”
芙昭聞着他身上獨特的皂角香味,踮起腳尖,在他的唇邊留下一個吻。
這是無聲的諾言,也是芙昭無言的堅持。
次日正午,雖然陽光明媚,但冷風陣陣,倒春寒激得人忍不住打顫。
淮陽侯府内,肖雪兒裹着厚厚的披風,卻阻擋不了她興奮的步伐。
“小姐跑慢些。”
肖雪兒不管不顧地沖進淮陽侯的書房,興沖沖地道:“爹爹聽說了嗎?那賤人被抓回來了!哈哈,我就說她下賤,居然留着前朝餘孽的髒血!”
“閉嘴!”
淮陽侯呵斥她,難得的失态。
肖雪兒愣住了,她看不懂,此刻的父親面容憔悴,連發絲都纏滿了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