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
“嗚嗚嗚嗚……”他像是抱住救命稻草般摟住對方的腿,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像是那被逼良為娼所以梨花帶雨的小娘子。
“仙姑,仙姑求你快顯顯神威,收了她吧!”畫師掐人中,“我快不行了!”
李問禅面無表情地看他現眼,心想着還能嚎得這麼中氣十足,離死還遠。
她攥着劍,忌憚着女鬼突然發難。
可對方卻握着那卷畫,呆滞地瞅着,像是凝成了樽泥濘的像。
“師、師父……”
她嗬嗬作響,磕磕絆絆吐出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畫師和李問禅具一愣。
叮鈴鈴……
一陣清脆的鈴聲傳來,伴随着輕盈的腳步聲,勉強讓畫師辨認出來的不是鬼。
黑暗被一盞油燈刺破。
霍虞端着盞油燈進來,光明在這詭異的夜裡帶來些莫名的安全感。
畫師松開了自己那冒犯的手。
鈴铛聲是從霍虞腰間發出來的。
他腰帶上挂着條白玉做的玲珑镂空球,裡面鑲了顆不知材質的珠子,平日不聲不響,隻在偶然間露出絲殷紅的色彩。
現在卻随着他走動叮鈴作響。
“剛才我想把稚還的魂魄用招魂術招回來,讓她别鬧鬼吓人了。”霍虞的嗓音傳來,燭火的光因為他動作輕晃,襯得他面色明暗交疊,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少年輕笑:“你們猜怎麼着?”
“我居然從别的地方又招來個稚還,”霍虞帶着恰到好處的訝然,目光在那具殘破的肉身上巡回,說,“如果我身後的才是稚還,那這具軀殼裡的魂魄……”
“會是誰呢?”
霍虞是那個引路的人,油燈後面,綴着的人影缥缈模糊,又輕又薄,風一吹就能帶走般。
從身形看,勉強能看出是個白衣裳的女人。
隻是她虛弱了,除了能辨認是個白衣裳鬼影外,其他一并瞧不太清楚。
人影張了張口,聲音飄忽不清。
李問禅渡了道靈力給她,這才緩緩清晰起來,露出真容——
正是這座小鎮曾經的衛道人,稚還。
她看起來蒼白又年輕。
素緞衣裙,長發用排簪松松绾着,氣質柔和到乍瞧甚至不像是修士。
稚還啟唇:“漱玉。”
七零八落地女鬼狠狠一抖,跟稚還對比明顯。
這具殘骸般的肉身狼狽又肮髒。
在畫師的視線裡,居然瞧見對方那幹涸快要腐爛的眼眶裡,滾出縷細絲般,漆黑的血淚。
……
魔族生性偏激貪婪。
漱玉曾想将稚還也做成傀儡,這樣真相大白時,自己就不會在對方那雙溫和慈悲的眼睛裡看到厭惡憎惡。
他享受來自神女悲憫縱容的愛。
可他忘了,他叫稚還師父。
他的妄為取自于衆生與師父對他的寬容,卻恣意浪費,将惡意彌散。
最後在傀儡尚未大成時便被稚還識破。
生祠中,千百重機關術将刀刃對向他,他卻有恃無恐地向稚還計較得失利弊。
青年笑得放肆,字字逾矩:“師父,你早也被我種下傀儡術了——”
“殺我,與殉情何異?”
稚還錯愕,後知後覺去探查自己的識海丹田。
确定對方說的是真話時,再望向漱玉的目光痛心失望:“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教不嚴,師之惰。
她了解他,卻教不好他,甚至被利用信任作惡。
漱玉站在機關術裡,挑逗着那些看似蠢鈍的木頭,目光流轉下惡意明顯:“師父,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
“隻是往日你不喜歡,我便藏起來了。”
“什麼叫作你本來的樣子?”
漱玉彎眼,慢條斯理:“師父,我生來便是魔。”
又是這句話。
稚還嘴唇顫抖,一字不發。
是她失察又愚鈍,被賊子蒙蔽良久。
漱玉處心積慮賣乖讨喜,不是因為他年少受難而缺乏安全感,而是他障目行兇的手段。
他既要又要,忤逆背叛師長,卻還想與稚還糾纏。
“漱玉,你——”她難過地閉上眼睛,掉下一行淚。
再睜眼開口卻被漱玉狠狠打斷。
“師父,我雖是魔,”漱玉語氣病态,輕聲,“但也想師父永遠愛我。”
“可師父卻要殺我,要是再快些……你就會變成我的傀儡了。”他嗓音惋惜,眼底似有淚光。
這樣他就可以和稚還在一起,她會永遠愛他,生死也無法将他們分離。
少年悸動與扭曲的惡意一起交錯糾纏成參天大樹。
在終于突破叢林草木的遮掩下得見天光時,變得畸形而又惡心。
“你閉嘴!”機關術層層疊疊湧動,無數殺機破障而出,數把尖刀指向漱玉命門。
“你太惡心了。”稚還罵他。
漱玉的神色一寸寸變得冰涼:“背棄諾言的是師父,師父卻說我惡心?”
“我是你的師父,外邊那些鎮民是救下你的人……”稚還說,“但你想的卻是将所有人變成沒有思想的傀儡,隻為你一己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