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程呼吸一窒。
“我在心裡和他們說過了。”時生說，“但我還想和你說。”
溫程怔愣着。
“辛苦了，溫程。”時生說，“謝謝你留下我，還對我這麼好。”
溫程的眼淚頓時湧了出來，鼻腔充斥着酸楚，心裡疼得不行：“時生，我們的好是互相給予的，我也要謝謝你留在我身邊，謝謝你對我的好。”
時生沒再說話。
溫程說：“這周六去看看你爸爸媽媽吧，‘辛苦了’這樣的話，要親口和他們說。”
“嗯。”
“我陪着你。”溫程關了床頭燈，摟着時生，“睡吧。”
時生漸漸進入了夢鄉，溫程很困，卻睡不着，心頭萦繞着時生的事，讓他在困倦中始終存着清醒，神經隐隐作痛。
半夜，鄭鈞回來，打開陽台這邊的床頭燈，直接換睡衣上了床。
給溫程脫上衣時，溫程問：“你不洗澡嗎？”
鄭鈞給溫程抹藥：“在白翊那裡洗過了。”
“我背上的疤快好了嗎？”
“和你正面一樣。”
鄭鈞給溫程抹完藥就關燈睡了。溫程等藥幹了以後穿上了衣服，到後半夜也漸漸睡了過去。
早上，電話響了好幾聲溫程才聽見，昨晚陽台的遮光簾沒有拉上，隻拉了紗簾，窗外的光透進來，溫程睜開眼發現天已經大亮了。
糟了，幼兒園遲到了！
溫程猛地撐起身：“幾點了？！”
然而沒人回答他。
鄭鈞顯然已經上班了。時生早就醒了，但一直靜靜地靠坐在床頭看着溫程。
“怎麼沒叫醒我？”溫程趕緊下地去拿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果然是幼兒園老師打來的電話，溫程趕緊按了接聽，給老師解釋沒去幼兒園的原因。
挂了電話，溫程撐在椅背上緩了緩，走到床邊撫了撫時生的頭發：“抱歉，我起晚了，你上幼兒園已經遲到10分鐘了。”
時生沒說話。
“生氣了嗎？”溫程在床邊坐下，拉住時生的手勾了勾，“怎麼沒叫醒我？”
時生看着溫程的手：“你昨晚沒睡好。”
“是。”溫程歎了口氣，“你怎麼知道？”
溫程以為時生會說“因為你睡過頭了”這樣顯而易見的答案。
但時生說：“心跳不對。”
溫程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怎麼碰上什麼事都用心跳來解釋？上次我睡癱症你也說心跳不對。到底哪兒不對了？”
“頻率。”
“頻率？”溫程有些驚訝，但又不太相信：“是嗎。”
時生沒什麼情緒地說：“我一直在感受你的心跳。”
溫程愣了愣，心裡一暖，随即突然意識到什麼，心立馬涼了半截，差點脫口而出一句“是因為怕它停了嗎”。
溫程看着時生，他一直避免去設想時生發現連薔屍體時的場景，現在卻不得不想，時生當時是不是趴在連薔已經冷透了的胸口上聽過心跳？
如果是這樣，那連薔頻率為0次每秒的心跳是不是給時生留下了陰影？
溫程悔恨不已，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這點？
時生戰戰兢兢聽了自己半個月的心跳，自己卻渾然未覺？
“别怕。”溫程握住時生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别怕。”
時生抓住溫程胸口的衣服，過了一會兒說：“我今天不想上幼兒園。”
“好，不去。”溫程抱緊時生：“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時生依舊沒什麼情緒：“去看他們。”
溫程握緊時生的手，點點頭：“好。”
溫程向幼兒園老師請了假，給鄭鈞發了短信提醒鄭鈞吃早飯，然後打電話問了連薔的舅媽張倫哲的骨灰被安放在了哪裡。
—威海東郊殡儀館
張倫哲是在威海溺死的，就近火化後就安放在了威海。但讓溫程沒想到的是，連薔和時家竟然都沒把張倫哲的骨灰拿走。時家對不肖子孫不予認同的心情溫程能理解，但連薔那麼深愛張倫哲卻沒把張倫哲骨灰帶回家的理由溫程實在沒想通。
“讓你父母待在一起吧。”溫程問時生，“把他們先都接到東城，你想他們時可以經常去看他們。等你長大後再給他們選墓地安置。好嗎？”
“嗯。”
做了早飯吃完，溫程帶時生跑了趟南城和威海，把連薔和張倫哲的骨灰都接到了東城離溫程家最近的祈福殡儀館辦了一年的寄存。
“辛苦了。”時生站在連薔和張倫哲的照片前說。
溫程站在寄存室門口遠遠地看着時生的身影。看上去，張倫哲遺傳給時生的天才冷靜的基因讓時生比尋常孩子少了很多悲痛，但溫程知道，時生依然悲痛，隻是比尋常孩子更早地明晰事理，更容易接受災難。
從殡儀館出來，溫程蹲下身，拉着時生的手問，“還想去哪兒？”
“回家。”時生向前走了兩步，走進溫程懷裡，臉埋在溫程的胸口，閉上眼睛，“我困了。”
“睡吧。”溫程輕輕抱起時生，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殡儀館：“我帶你回家。”
時生在車上的時候就睡着了，溫程讓司機師傅直接開到了農貿市場去買食材。
溫程本來還擔心市場鬧哄哄的會吵醒時生，但時生一直睡得很沉。
到家以後，溫程抱着時生做飯，給時生做了開胃羹、濃香不膩的醬肘子、闆燒豆腐和兩道葷素搭配的炒菜，同時拌了道爽口的涼菜，榨了調制好的解油的蜂蜜酸奶蔬果汁，然後叫醒時生洗手吃飯。
“昨天想給你做點好吃的沒做成，現在吃吧。”溫程用醬肘子拌着米飯喂給時生：“我會做的菜不多，很多時候都得現學，味道不見得好，不過沒關系，還有一年的時間，我多學學，盡可能不重樣地做給你吃。”
時生倚在溫程懷裡，抓緊溫程的衣服吃飯。
溫程問：“下午想做什麼？”
“認字。”
“書法班也請假嗎？”
“不請。”
“今天沒有跆拳道課，晚飯後我們去散步吧？”
“嗯。”
吃完飯，時生就安靜地坐在溫程旁邊認字。
溫程在電腦前猶豫着。因為不确定時生願不願意去誠名百貨，所以溫程本來計劃在時生上幼兒園的時候自己去一趟就行，但時生今天沒上幼兒園，溫程隻得找機會讓時生陪自己一起去。
溫程餘光裡觀察着時生的反應，最後還是問了出來：“想陪我出去一趟嗎？我得去一家名叫誠名百貨的商場做個簡單的調查。”
時生擡頭看向溫程。
溫程解釋：“那裡挺遠的，去的話會耽誤你認字的時間。如果你現在不想去，我可以再找時間。”
時生說：“去。”
溫程愣了一下：“真的？”
“回來再認就好了，”時生放下筆，收拾寫字台上的東西，“我可以晚點睡，反正明天不上幼兒園，可以晚起。”
溫程拉過時生的手，在時生手背上親了一下：“我們快去快回。晚睡對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你晚睡。”
溫程帶着時生打車前往位于城市另一邊的誠名百貨，一路暢通無阻也用了40多分鐘才到達。
下了車，溫程抱緊時生，一路小跑地進了誠名百貨的大樓，先帶時生去了地下的餐飲街，放慢腳步，抱着時生在地下街上逛：“時生，這家商場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就是地下餐飲街。你看看想吃什麼？糖炒栗子？烤紅薯？烤玉米？烤地瓜幹？冰糖葫蘆？棉花糖？”
時生趴在溫程肩上，緊緊抱着溫程的脖子，看着随着溫程的經過而出現在溫程身後的一個個小吃攤，最後指了指最火的攤位之一——鐵闆燒：“那個。”
“嗯？”溫程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剛才經過的那些攤位，“哪個？”
“鐵闆燒。”時生辨認着塑料燈牌上的字。
溫程望向鐵闆燒，有些猶豫，悄聲對時生說：“煎炸和燒烤的食物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用的油可能也不健康，我們少吃一點解解饞，晚上回家我給你用咱們自己買的新鮮食材多做一些，好不好？”
“嗯。”
溫程親了親時生的頭發，抱着時生去買鐵闆燒：“想要哪個？”
時生指着鱿魚：“那個。”
溫程說：“鱿魚不好消化，你還小，吃了可能會難受，我們買一小串，你少吃一點嘗嘗味道，好不好？”
“嗯。”
“還想要什麼？”
“不要了。”
溫程要了一小串鱿魚，又要了一串熏腸和一串花椰菜，請老闆做成不辣的。
溫程提着做好的鐵闆燒坐到就近的公用餐桌前，讓時生慢慢吃。
“微微低頭，小心弄身上。”溫程把鱿魚遞給時生，“慢慢地嚼，要比平常吃飯嚼得更久，讓牙齒幫腸胃分擔一些壓力。”
時生細細地嚼着鱿魚，過一會兒才咽。
溫程問：“你喜歡吃鱿魚嗎？”
“嗯。”
“不放這種醬汁，不煎炸、不烤也可以嗎？”
時生擡頭：“你做的嗎？”
“嗯，”溫程點頭，“其實前兩天我就想給你做鱿魚的，但是怕你消化不了，就沒做。如果你喜歡，以後我變着花樣做，想辦法做得容易消化一些。”
“你做的我喜歡。”
“好。”溫程笑笑，把一串熏腸遞給時生，看着旁邊的飲品店，問，“想和冰糖雪梨汁嗎？解油膩的。”
“嗯。”
溫程向店員要了兩杯熱的冰糖雪梨汁。
看着時生又吃又喝，溫程越看越高興。
因為才吃完午飯不到3個小時，還不餓，所以時生吃完這3串就不想再吃東西了。
溫程扔了餐餘垃圾，買了包濕巾，幫時生擦幹淨手，然後一手抱着時生，一手提着沒喝完的熱飲準備上樓，上樓前把自己剛才介紹過的糖炒栗子、烤紅薯、烤玉米、烤地瓜幹、冰糖葫蘆、棉花糖全買了一份，想讓時生慢慢地都嘗一遍。
買完之後，溫程提着一大推吃的上到一樓，把吃的寄存到儲物櫃裡，尋找項目中的目标櫥窗。
到了地方溫程才發現事情有些棘手，因為安沉交給溫程的這份項目的目标櫥窗在一樓最裡側，屬于最沒人氣兒的位置，大多數顧客逛商場的時候根本不會逛到，要增加這個展位的客流量和銷售量，緊靠櫥窗廣告的話，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
溫程向店員說明了情況，打開櫥窗，看了展闆上标記的櫥窗大小，發現果然和甲方提供的有出入，這讓在工作上有些強迫症的溫程松了口氣，幸虧過來了一趟。
溫程記錄下數據，觀察了一下進出店的人群和數量，詢問了店員平日裡的客流情況和聖誕期間計劃推出的新品。
可公開的部分産品介紹中，其中有一組名叫“慶祝”的系列連衣裙吸引了溫程的注意，因為這和溫程事先構想的諸多設計思路中的一個很相關。
這個系列的确好看，但不實用，屬于觀賞性的服裝，說白了就是買着用來過瘾的經看不經穿的類型，但顔色調配得很吸人眼球，用黑色和其他各種顔色進行沖撞，像是灑了墨一樣，同時柔感十足，平和中附着高雅，活潑卻不顯喧嚣，的确符合“慶祝”的主題，買來當個藝術品過過眼瘾也挺不錯。
溫程相中了一款黑色和綠色為主色調的裙子，決定就以這個為主落實自己的構想。
這家店是誠名百貨旗下不起眼的衆多家小店中的一家，溫程在誠名百貨的官網上查到這家店的網站，點進去找了找，的确有這系列的裙子，可以用作參考。
做好了充分的調查和準備，溫程放心地抱着時生，取了吃的，離開了誠名百貨，回了家。
到了家，放了東西，溫程給時生吃了健胃消食片，又遞了杯酸奶：“一會兒咱們去農貿市場買食材，晚上我給你做鐵闆燒。”
時生喝了口酸奶：“不吃了，你已經買了很多吃的。”
溫程笑笑，輕輕刮了刮時生的鼻尖：“沒關系，那些可以當成零食吃的。你想吃鐵闆燒的話，我就做。”
時生坐在工作台邊喝酸奶，邊開始認字：“剛才吃過了，不想吃了。”
溫程想了想：“那晚上喝皮蛋瘦肉粥，吃烤紅薯和烤玉米吧，然後我再炒兩個菜？”
“好。”
“那就不用去市場了，家裡的食材夠了。”溫程去廚房洗了蘋果，和橙子、酸奶一起做成了沙拉，放到時生手邊，在電腦前坐下，“我先工作，需要我教你的時候就叫我。”
時生用叉子叉了瓣橙子吃了：“嗯。”
書法班5:30上課，溫程用手機定了個5:00的鬧鐘，然後打開電腦，把腦海裡的設計思路迅速整理了出來，并且畫了方案設計草圖。
既然那條裙子是聖誕新品，那麼就可以那一系列為主打，來吸引顧客。
為此，在廣告畫布的顔色方面，在大面積以正紅色和正綠色為主的節日氛圍裡，溫程決定以極具神秘感的幽冥綠為主，輔以利于活躍氛圍的極光綠，加上稍許柔白和墨黑。場景方面，溫程決定加入山谷、深林、曲徑，用靜态的場景和動态的顔色營造出神秘和靜中取鬧的感覺。
鬧鐘響的時候，溫程正在給草圖收尾，迅速結束了草圖的制作，保存完畢，溫程帶着時生去書法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