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錦的“刀工”很好,将情魄從其他魂魄中割離出來時割得很順滑,沒感受到太多魂魄撕裂的痛苦。
他把魂魄顯形在手心中看。
魂魄和元嬰一樣,像軟糕,捏在指中軟軟糯糯的,又比元嬰多了幾分缥缈清涼感,像夏日甜甜的薄荷飲品。
重新融合的魂魄之間有道刺目的裂痕,中間還有歲月留下的磨損痕迹。
玉錦後悔,沒割好,以後得多練。
他見過别人割魂,割得很好,不過那是魔修割别人的魂。
魔修無離十惡不赦,割了一城百姓的魂,以魂作入陣材料。當年玉錦和青綿嬰遊曆撞見他行惡事,遠遠地并未碰面,無離感受到青綿嬰的氣息就逃匿溜走了。
剩下滿城殘魂的百姓渾渾噩噩在街上遊蕩,玉錦瞧見魂魄的斷口極好,心中佩服。青綿嬰将百姓的魂魄從陣法中解救出來,魂魄斷口整齊而可原模原樣地安置回去,玉錦于是從這裡學到了“割魂留待取用”的法子。
但他不知道原來割去的魂魄無法完美複原,就像破鏡難重圓一樣。那時候把魂魄複原的是青綿嬰,不是他,他還不到功力。
玉錦看着這一不小心就可以捏碎的、導緻自己境界成為下品的元兇,一時不知道該說自己什麼好。
他知道自己不适合無欲道法,不适合無情道,可依然往錯誤的路上拔足狂奔十多年,以為隻要升境界快就能接受所有,但一個境界品質将他帶入困境,下品品質的修煉速度會減緩,緩至他從未體會過、想都不敢想的慢。
玉錦原先計劃百年突破化神期,中途因不斷吸納世界核心力量而提早時間至二十年。
玉錦自得,他确實是挺厲害,但未來就不好說了。
玉錦煩愁得想躺在地上大喊大叫滿地打滾,這破品質怎麼看都接受不了,可以破了道重修麼?
但玉錦實際上坐得端正,想清楚了退路,悅納自己,善待自己,先把修為鞏固,秘境裡時間流速比外界快,不耽誤很久,以後再出去尋一個适合的新功法,尋藥物淬煉靈體,重塑品質。
玉錦打坐了一會兒,神思不在光秃秃的地面,而在柔軟的感觸裡,身體愈發渴求觸碰,靈魂愈發乞盼陪伴,索性起身飛遁往黑物部族,片刻後到達空蕩蕩的目的地,愣了幾秒。
他真是被天雷劈糊了腦子,不記得黑物部族早幾年已經滅族。
玉錦的情魄帶着十多年前的感受,絲縷地開始難受。他無法去找外侵者報仇,因為外侵者是蹦蹦跳跳的黑塊部族。可能因為它們曾在自己手心中跳動,玉錦對黑塊總有種看自家孩子的溺愛感覺。
有次他睡着後在黑塊部族醒來,這些小家夥一蹦一跳的,大概廢了很大勁才把他挪回窩裡。窩裡和黑六手的巢穴幾乎一模一樣。
“記憶共通麼?”玉錦沉吟問。
世世代代的黑塊魔物用着同一顆心核,擁有傳承的記憶,所以記得初降生時遇過他,撿了他回去,可能也把他當成了“母親”的存在。
有情魄不見得是好事,玉錦忘卻的對青綿嬰的感覺又開始明晰。思念如蟻噬骨,撞得玉錦大腦一面發懵一面疼痛。
他迄今沒和除青綿嬰外的任何人建立過較深的聯系,導緻他的世界隻有她。
委屈的感覺恒久不散,不随着時間而淡去。
黑塊給了玉錦鼓舞,身為後輩卻滅去了前輩黑物,他有朝一日也能做到。
但目前玉錦的心緒依然離不開仇人前輩青綿嬰,乞盼地等到了欲毒發作,早早搭建了自己的巢穴,躺在其内溫暖的床榻上,想體會許多年不曾體會到的身體上的歡愉。
玉錦面色潮紅,咬着嘴唇發散汗意。但腦海裡單薄的幻想已經不足用,膩味了,歡愉稀少,憋悶居多。記憶裡師尊的樣子已經不清晰,她的眸色,她的聲音,玉錦回想時已經不确定。
簡直太糟糕了。
一年一年,欲毒已經消解無蹤,玉錦依靠扭結的痛苦和恨意保持神思的清醒,在其中鞏固精元和靈體。
他的眸子甚至比他想象中世界上最淡漠的青綿嬰更淡漠,無聊閑暇時,拿着自己的魂魄練“刀功”,切離出幾魂幾魄,又合攏修複回。很痛苦的時候割掉情魄,想要想念的時候又融合回情魄。
玉錦這樣玩得太多了以後,有天發現無論有沒有情魄,情緒都不怎麼會變了。
他在廣袤的漆黑土地上或站或立,獨身一人,偶爾去陷入到地下淤泥裡,一直往下沉,泡個幾年再出來。感覺自己的魂與肉和發散至整個世界的固液體相融,突破了肉身的界線,他不算是個人,而也是一團淤泥。他在淤泥裡重逢了黑六手,重逢了他遇見過的數百代六手首領,大家融合擁抱,互相打招呼,之後又帶着自己的意識體離去。
玉錦的修為從初期,到中期,後期,大圓滿,已在大圓滿滞留了一段時間。
他知道自己突破不了。
他把自己魂魄傷得有些重了。
激勵他前行的是青綿嬰,困他于淤泥的症結也是青綿嬰。他要怎麼接受滅族的仇恨,養育的恩情,心中渴望的喜歡和擺脫不掉的怨怼,恐懼和顫栗交雜。
百年至,玉錦決定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