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她扯住的人倒也不生氣，而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人來套近乎，故意壓低聲音道:

“這可是咱們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溫瑾言。他父親好像是個大官，姐姐更厲害了！你聽過溫貴妃沒有?寵冠後宮的溫貴妃，就是他姐姐！”

哦，原來是多重身份加持的鍍金紙老虎。月尋風點了點頭，以表示自己對溫貴妃還是有點了解的——畢竟一進京城，這位溫貴妃的名頭傳的沸沸揚揚的。文人學士多在怒罵“禍國妖妃”，然後被飛錦衛請去喝茶，最後半死不活回來。嗯，這是大多數人都走過的一個流程，但是……民聲是怎麼可能是壓得住的東西呢?

這道理大家也都明白，因此雖然飛錦衛敲門敲的勤快，但也不能無道理濫殺。最後啊，也總是撿幾個典型殺雞儆猴便罷。恕月尋風直言，這種方法除了讓人火大，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其實那居于九重宮殿之上的皇帝又何嘗不知呢?說來說去，他們還要美名一句“難得糊塗”呢。

正說話間，這位著名纨绔也被一群家仆左一下右一下扶起來了，渾身上下跌出了不少傷口，一身錦衣都變得灰撲了起來。也許是當街墜馬太過丢人，而他又不是什麼能憋住氣的人，當即揚起馬鞭，惡狠狠地抽向了身側的仆人——

淩厲的破空聲響之後，那緊閉着眼的仆人卻未等待熟悉的痛楚。他有些驚惶地睜開眼，發覺自家主子此刻整捂着自己的胳膊嚎啕大叫，痛不欲生，這才後知後覺到發生了什麼。

溫瑾言此刻胳膊上正淌着鮮血，一道直剌剌的傷口正安靜躺在那裡，幾乎能見到骨頭。可見此人剛才抽人的時候，那是一點力道都沒收住啊。

月尋風悄悄收回了手，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哼着口哨就歡快地逃離了現場。

随着那一場鬧劇以溫瑾言被擡去見醫而結束，一旁酒樓上支起的窗也随之合上。酒樓裡，一身着淺紫衣裳，頭梳雙垂髻的小姑娘氣哼哼地把窗合好，偏頭看向正安靜注視着茶杯的青衣少女，語氣頗有不忿:

“溫瑾言這幅模樣！怎麼能配得上公……小姐您呢！這家夥色膽包天，竟把主意打到了您身上！還什麼墨聽節魁首可尚公主……我呸！誰不知道他們溫家早就暗中謀劃好了一切！”

淺紫衣裳的小姑娘猶在那絮絮叨叨，青衣少女卻似乎終于回過了神，眸中沒有任何波動，平靜如同一汪寒江水。

她生的姿容秀美，本該是偏柔弱些的模樣，神情卻淡漠而疏離，一雙眼眸更是清湛，将那些柔弱盡數淡化，隻餘下風雨潇潇竹般的堅韌不屈。

“好了，百結，謹言慎行。”青衣少女看向百結，終歸是稍稍軟了語氣:“溫家得勢便猖狂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更遑論我們貴妃娘娘如今三千寵愛在一身，溫瑾言這種從小被捧着長大的纨绔子弟，想捏個不受寵的公主回去做玩意也不是什麼新奇事。”

這話說的諷刺，不過也是事實。

一個不受寵的，沒有家族勢力的，乃至隐隐有點被皇帝抵觸厭惡的公主，和捧在心尖上的人最疼愛的弟弟……這根本不用選擇。

“隻是您的婚事……難道真的要這麼……”百結的話還沒說完，靜和公主一個眼神過來，她便自然而然噤了聲。

茶葉梗在茶水中浮浮沉沉，靜和公主在百結的注視之下，伸手推開了剛合上不久的窗——寒風刹那間就斜刺而入，将好不容易溫暖起來的室内又一次冰凍。她不在乎身邊百結咋咋呼呼說要給她披上氅衣的話語，隻是深沉的，靜默的注視着大街上那一小灘已經被越下越大的雪漸漸掩埋的血迹。

哪怕霜白覆于其上，層層疊疊掩蓋一切，可那最慘烈的殷紅，最深重的罪孽，難道就真的能一筆勾銷，真的就一幹二淨了嗎?

靜和公主這麼想着，唇畔漸漸勾起一個笑來。

一片雪花打着旋兒，被窗戶開啟瞬間激起的冷風拂動，順着它開啟了一場旅行。它掠過那些亭台樓閣，無視了許許多多想要挽留它的人或更深沉的雪，輕輕沾染上了紅衣的一角。

月尋風此刻正抖着身上的雪，然後仔細觀察着這三天後就要舉辦墨聽節的場地:

這兒人還不少，忙忙碌碌，螞蟻搬家似的走來走去，晃得月尋風眼前都有點花。也許是為了不被暴雪天拖延進度，這群人似乎要加班加點，死磕到底的意味。月尋風不禁感歎起他們的效率，壓低了聲音，随口感歎了一句:

“當皇帝就是好。”

随口一句鬼話，一群人不僅得熬燈油，還得做得比去年更好更盛大，哪怕是暴雪傾盆而下，也得把這份工作做的更完美。

不過……大冬天的，為什麼一群人要在四面漏風的亭子上吟詩作對?周遭結冰的湖面此刻也被人力硬生生鑿開，有不少雕金砌玉的畫舫已經停在了上頭。

也不怕發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