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梅小築的曲折回環中,除了月尋風裴覆雪這等有備而來之人,還有着自願踏入這宴席之人。
任定婉此刻穿梭在紅梅堆疊成的芬芳小徑,身上的粉白衣裳襯得她明媚純然如春日桃花。身邊的婢女頭也不擡地跟在她身後,随着任定竹穿過那彎彎繞繞,九曲回環。半晌,她終于還是忍不住,詢問任定竹道:
“小姐……為何我們一定要來此?”
宴無好宴,陰謀詭計都擺到人臉上了,為何還要一腳踏入這錯亂棋局。分明任定婉自來都是謹慎小心,看似放蕩不羁,卻從來沒有逾越那真正的雷池一步。可今日,一切都是無比的古怪,她家小姐反倒像是來了興緻,一股腦兒往裡鑽。
“溫瑾言這家夥沒腦子,才會把燕玉書當成柔弱小白兔。而任家那群人,也不懂得急流勇退,反而自恃功高,反複在陛下的面前蹦跶,再這樣下去,遲早都是要樓塌的。可我好好的年紀,為什麼要替任家陪葬?”
她這麼說着,拂開那些嬌豔若血的梅,看到了庭前那尚留着淺淡腳印的雪地——想必再過不久,等雪徹徹底底下大了,這一切痕迹就都會被掩蓋住,什麼都不剩下。
在往前邁步之前,她扭過頭,看向身邊的婢女,笑得意味深長道:
“我來此,就是為了賣燕玉書一個人情。唔,或者說,是謀求一個……功勞?”
屋頂上,月尋風扯着幾簇開得極好的梅花枝,試圖用這東西做個僞裝。她尴尬地看向裴覆雪,又看看在底下和婢女談話的任定婉,打個哈哈開口:
“這也都是無意聽到的……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不過這姑娘也有一句話說得好——溫瑾言确實沒腦子,在場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他沒腦子。可問題是——溫丞相和溫貴妃不知道這件事嗎?按照對方聽聽事迹就如同老狐狸一般的形象,沒道理他不會去約束兒子啊,白讓他天天在外闖禍,給皇帝和飛錦衛遞把柄。
而那位溫貴妃……一個能在深宮裡屹立不倒,且幾乎成了家族保命符一般的女人,會看不透這一層嗎?又或者,她也在其中推波助瀾,打算攪亂這一池水嗎?
可是再這麼攪和下去,都快亂成一鍋粥了……要不你們都趁熱喝了?
月尋風可謂是越想越頭疼,深覺“京城套路深,我要回江湖。”但奈何人生不是一場遊戲,沒有随時叫停的方法,所以在現在,月尋風也隻能硬着頭皮,繼續和裴覆雪蹲在屋梁上,做一回“君子”了。
裴覆雪倒是對此并不意外,又或者說,他對于所有人的性格都大緻有點數——這麼一個小計謀,明顯地像被司馬光砸過的缸,明擺着在下套,演都不演一下。但他知道任定婉所求的是什麼,在此基礎上,他自信于任定婉會自己往裡頭鑽。
人都有所求,而任定婉的所求,就是不要随着任家這艘船一起往下沉。
“那這位小姐……精神狀态很超前哈。”
月尋風聽着裴覆雪講述任定婉在京城幹過的事,而後非常冷靜地問了句:
“我知道你們京城開放,但你們這也有點太開放了。”
任定婉,任大将軍任平允的獨女——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和他夫人感情有多麼恩愛,也不是因為他有多麼愛護任定婉這個女兒……
純粹是因為任平允有着和仁和帝一樣的毛病,小妾一房一房往後院擡,最後卻還是隻有任定婉這一個女兒。别說他指望傳宗接代的兒子了,就是一個新生兒都沒有。
或許是大受打擊,任平允倒是時常流連花樓喝花酒。而任定婉……旁人誇起她的作風,也隻能說“虎父無犬女”了。因為她小倌館和青樓都愛逛,還和溫瑾言競價搶過花魁——沒有什麼别的原因,單純看對方不順眼罷了,最後硬生生給溫瑾言擡了個天價,偏生又不能打她。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任定婉習武了,而溫瑾言文墨不通,武藝更是不行。真鬧起來,任平允這個好面子到極緻的家夥也不會輕易放過溫瑾言。俗話說得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任平允就是一個兵痞子,胡攪蠻纏起來,别說溫瑾言了,溫瑾言他爹都讨不到什麼好處。
所以溫瑾言在面對任定婉的時候,還是懂得夾起尾巴做人的。
不過月尋風的注意力不在這,她認真聽裴覆雪講了半天,最後還是憋不住,把問題給問了出來:
“所以她真的男女葷素不忌?”
裴覆雪似乎還沒大習慣月尋風離譜跳躍的思緒,被噎了一下,頓了頓,方才回複道:“是,如果她不是特地僞裝出來的,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