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夾雜着雪的聲音在一瞬間忽然又明晰起來，月尋風跳下屋頂，招呼裴覆雪去看看李玫如今的情況。

李玫的情況和仰望舒猜測的一樣，前半夜還好，隻是有點呓語，後半夜卻直接發起高燒來。吓得月尋風趕忙跑去煎仰望舒留下來的藥，務必不要讓對方燒成傻子。

裴覆雪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他似乎對于照顧人也有着幾分心得，懶懶地在那擰着巾帕，做一個無情的手動退燒機器。

更漏一點點漏着，等到天欲破曉，雞鳴唱三聲的時候，李玫的情況才穩定下來。

忙活了一個晚上的月尋風也終于能松口氣，胡亂把那藥渣巾帕一扔，就利索的滾到了小榻上打算補眠。

令她震撼的是，分明都是熬夜，裴覆雪面上卻無絲毫困倦之色。對方甚至衣冠齊整，在小桌上自顧自和自己對着弈。

不累嗎……還是說他們聰明人緩解疲憊和壓力的方法就是，嗯，下棋?

月尋風腦子裡把這想法轉了一圈，但她實在太困了，沒心力再去糾結裴覆雪的行為，腦袋一歪，直接會周公去了。

“啪”的一聲，黑子落下。

裴覆雪盯着那棋局，忽而像是有些意興闌珊般，把棋子扔回棋奁，素淨的一張臉，似乎能和窗外安靜綿延着的白雪一較顔色。

天剛剛破曉，冬日霜重，那些本該早早起來叫賣的小販們，如今也還沉睡在家中。也因此，除了先前一聲高亢的打更聲以外，整個世界都靜寂得可怕。

過分安靜的空間，過分安靜的一切。在這般靜的環境裡，他本該心無旁骛地下棋。

可他卻沒法遏制自己的視線般，緩慢且輕盈地看向了月尋風——極輕的動作，像是怕驚擾一朵花似的。

月尋風其實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刻。

她平日裡總是活力滿滿，行動力極強，一個人能在深夜的街道上埋伏，也能在深夜刀挑當世高手。不過……終究人非草木，肉體凡胎，也還是會累的。

于是月尋風靜默睡去，那樣耀眼鋒銳的一個人，睡着的時候，眉眼竟然會帶着幾分柔和——就像是短暫放下了防備尖刺的明麗花朵，在這個最為安靜的時刻，在裴覆雪眼中展露那麼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軟和。

……不怕着涼嗎?

裴覆雪在心中極輕極輕地歎息了一聲，解下身上的狐裘，克制腳步聲走去，将狐裘蓋在了月尋風的身上。

不知何處而來的風探窗而入，裴覆雪下意識蜷縮了下手指，片刻後才恍惚回神——這裡是京城，是所有人口中紙醉金迷的“玉京”，是人間仙境，是玉宇瓊樓，是一切繁華的堆砌之地。

這裡不是霜寒三千裡，覆雪千萬家的萬州，而是京城。

京城啊……

月尋風醒來的時候，窗外日上三竿，她慢悠悠去洗了漱，回來接着查看李玫的情況。她做事不緊不慢，還順手把那金貴的狐裘挂起，省得這嬌貴的東西起了褶皺。

李玫的情況相比昨日已經好了很多。

她是真的很想活下去，并且對此抱有極大的渴望。也因此，仰望舒所說的那些兇險情況，也都沒怎麼出現。高熱來勢洶洶，不過在天快破曉時也退了下去，總體還是穩定的一個情況。

月尋風看着李玫，再次替對方掖了掖被角。

對方臉上的傷口如今已不再流血，不過為了恢複，還是纏裹着厚厚的傷疤。偶爾随着李玫的夢呓和被魇住的掙紮，還會從底下泅開一點血色來。

……顯得有些太過痛苦了。

裴覆雪帶着早餐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月尋風出神凝思着的模樣。他放輕了腳步，一邊在桌上擺開食物，一邊小聲道:

“怎麼了?”

月尋風沒說什麼，隻是搖了搖頭，把心底裡那些幽微情緒壓下，扭頭笑着看像裴覆雪，輕快道:“好香啊，今天吃的是什麼?”

裴覆雪看出了她在有意轉移話題，倒也不戳穿，輕聲細語地給她介紹起了今天吃的東西。

于是月尋風順杆下驢，一邊慢悠悠和裴覆雪閑談着，從天南扯到海北，有意義沒意義的話都撿來說說，一邊享用一頓美味的早：！飯——

直到有人“咚咚咚”敲響了房門，裴覆雪起身開門，這些話題才被收攏回去。

扶光抱着一個布娃娃，怯生生地站在門外，張了張嘴，不太熟練地說:

“我……進去……好……嗎?”

這是想要進來的意思來了。

月尋風自然無有不應，也起身走過去，把扶光抱了起來，一邊問她吃了早飯沒，一邊掃着桌上的食物，打算選幾個幸運早餐投喂小姑娘。

扶光也乖乖被她抱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頭發，努力表達道:

“梳……梳……頭……”

月尋風看着對方這亂糟糟的頭發，又想了想自己非常不擅長梳頭發這件事實。而後，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裴覆雪。

扶光不明所以，但是很顯然，她似乎也知道平時給她梳頭發的人到底是誰，故而此刻也乖乖扭過頭，用希冀的眼神看向裴覆雪。

面對這一大一小的眼神攻擊，裴覆雪無奈地歎了口氣，招手道:

“過來吧。”

扶光于是貼了貼月尋風的臉，輕盈地跳下去，“哒哒哒”跑到了裴覆雪的面前，把那發繩遞給了裴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