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看門小童遮遮掩掩,不甚大方,便立馬鎖定這棟宅院,不顧主人意願,硬闖進内室裡。
謝靈犀精神本就緊繃着,聽着屋外動靜,不顧疼痛就要往櫃子裡鑽。
“你愣着做甚?快躺床上去!”
“我自是不能見人,這床一時間難以整齊,留着痕迹惹人注目!”
柳續“啊”了一聲,立馬憶起自己還在裝病,飛快解開束發,脫掉外袍隻剩一件松松垮垮的裡衣,甩下鞋就往剛才謝靈犀躺過的被裡鑽。
待金吾衛沖進來,看到的便是這畫面——一個病弱的郎君氣息不穩地躺在床上,面頰坨紅好似高熱不退。
柳續此刻巴不得自己頭上頂着塊“我是狀元”的牌匾,他“重重”咳上幾聲,表示并未看見什麼可疑之人。
金吾衛一無所獲,帶頭的人狐疑看了他幾眼,還是轉身離開。
謝靈犀早在櫃子裡悶地喘不過氣來。
待人一走,她立馬推開櫃門七葷八素地卧倒在地,柳續忙爬下床小心翼翼扶着她上榻。
“天色已晚,我該回家了。”
柳續顯然不這麼想,他擔憂這姑娘身體這般孱弱,保不準暈倒在路上,風一吹就一命嗚呼了罷。
但他面上不顯:“那我送你。”
謝靈犀直起身子勉強走了幾步路,甚覺眼前昏黑,喘不過氣來,搖搖晃晃差點跌在柳續身上。
柳續扶住她的腰,面子上是君子做派,内心卻也升起一絲漣漪——她身上好香腰好軟。
見謝靈犀冷冷看他,誠懇道:“今日是我的過錯,姑娘想讓我怎樣賠禮負責都成。”
“不過現下天已昏黑了,你身體尚未恢複,實在不是出門的好時機。不如在我這歇上一夜,養好身子再做打算。”
謝靈犀自是不同意的。
天知道自己一夜未歸,爹娘得急成什麼樣。
她思度一番,終于想起問眼前人的姓名:“如何稱呼?”
柳續方才未告訴她姓名,這下和盤托出:“在下柳承之,家中排第四,你可喚我——”
“柳郎君。”
謝靈犀不想聽旁的,打斷他,“今日之事我當從沒發生過,現下我要回家,勞你尋架馬車來。”
柳續:……瞧我變戲法變出幾個錢來。
他喚小童:“去給這位姑娘尋個馬車。”
柳枝是個實誠孩子,聽此叫嚷:“郎君在說什麼鬼話!我們家徒四壁,哪來的馬車!”
聞言,柳續偏過頭,不留痕迹地皺了下眉,回過頭來又是一副春柳拂堤的笑面。
正巧此時梁外鼓聲響起,如一擊心石,似乎解救了他這突如其來的局促,柳續眨了眨眼睛。
“鳴鼓了。”
謝靈犀聞言也皺眉頭,思忖着:這金吾衛來的還真是時候,此處不是平康坊,一出門準被抓個正着。
“宵禁了。”
謝靈犀松了全身力氣,頹然乎撐着椅背坐下,“我可不敢出門。”
她輕輕說道:“況且外邊還有金吾衛。”
此刻月黑風高,白日裡的一切喧嚣和春花已悄然離去,恰是一些夜裡的東西,裹着灰黑的殘光若隐若現。
分明天空該是大而高,如靛藍如墨。
放耳門外,金吾衛罵罵咧咧的聲音猶在。
柳續看都不看,伸手捂住小童的嘴巴,低聲說道:“今日是哪位權貴中招,竟如此動靜?”
昏黃燭光映着謝靈犀的側臉,眸子透亮的像把開刃的刀,泠冽逼人:“我不知道。”
她問:“你今日除了撞我之外,還去了何處?”
見柳續一時茫然,謝靈犀一把拉過他的手臂,将人拉至俯身,在窗戶上映出一個引人遐思的影子。
她湊近道:“為何這些金吾衛,在你家房前盯梢啊?”
夜更深了,屋頭的麻雀叫了幾聲。
是被人驚着了。
柳續看着面前清麗臉頰,心慢了半拍,又繼而狂跳起來。
快是被驚的,不過是驚吓了。
他其實隐約感受到,屋外似乎有些煩人的蒼蠅在嗡嗡叫。不過讓他驚奇的是,眼前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姑娘,該不是個簡單人物。
謝靈犀見他恍惚,順勢躺在小榻上,“今日該睡不成了。”
這郎君到底怎麼惹惱了金吾衛,這般沒憑沒據死守在别人家門口,倒也不像是金吾衛的做派。
據那人所說,尚不知兄長在曲水流觞處是否受傷,今日離席,到底是福是禍?
柳續也頗為疲倦——
前幾日門前絡繹不絕,他不堪其擾,特意裝病避避風頭。今日春色正好,本欲悄悄出門踏春訪友,卻不慎撞了人,撿了個姑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不知何時得罪了這金吾衛!
柳枝早把燕稷一行人來探望自家郎君的事忘到東南西北了,在旁眯着眼睛打盹,任由柳續想破腦袋不得其解。
這是什麼道理?他來京數日,可未曾與人有過争執。
長安常居不易!前人誠不我欺!
謝靈犀不知他在默默念叨些什麼,見他走到書桌旁坐下,端起一本。
紙頁泛黃,顯然是舊書。
封面是她全然沒見過的模樣。
她好奇道:“這是什麼書?能給我看看嗎?”
她自诩雖不修學問,可也算博覽群書,不說未看過的,至少聽聞一二。而面前這本卻聞所未聞,名曰“小知錄”。
柳續正入神,聽罷将書推給她,随意道:“一本教人制作糕點的,民間陳三娘所著。”
“陳三娘?”
謝靈犀小心翻開一頁,上面詳細地畫着制作梨花糕的步驟,圖畫居多,文字為輔,且用的盡是些通俗文字,其中不乏有口語喃喃。
柳續擡眼笑道:“我母親。這是為我所寫。”
他見桌案上那如臘梅般的姑娘點頭,“借我看看吧,如何?”